林枫从小与我青梅竹马。
他是寄养在外的太子,我是江南富商女。
他告诉我,娶家世尊贵的太子妃不过是权宜之计,他最爱的永远是我。
他以为他能瞒我一时,利用我一世。
但是他不知道,我也在利用他。
屋子里阴压压的,见不着半分日光,破败的窗棂在寒风的侵蚀下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
四下无人,唯有床头几只燃尽的蜡烛。
门外忽地出现了一个朦朦胧胧佝偻着背的老太监,他尖着嗓子说了声:
“慧妃娘娘,用膳咯。”
一瞬间,压抑和恐惧向我袭来,我从梦中惊醒。
这几日我夜夜梦魇,每次醒来都是一身冷汗。
在梦中,我被人关在一个四面都是围墙的院子里。
每天醒来天空是四方的,缺衣少食,房屋中冷得冰凉。
我极力地敲门,可是外界却无人回应。
门外那个老太监,总是称呼我一声慧妃。
梦中的时日格外漫长,一呆便是一天。
每次醒来我都觉得自己格外疲惫,好似睡了许久。
那日太子来我屋中看我,他温和的大手抚上我的额头:
“慕慕,怎么了,近日总是噩梦,我让太医为你煎几副药可好?”
我点了点头,蹭了蹭他的手。
他待我一向温和体贴,抛开其他因素,他会是一个合格的夫婿。
只可惜,我并非他的妻。
六年前江南一场大雨,我遇见了林枫,那年他十一岁,我八岁。
彼时我尚且年幼,懵懂不知事,出街游玩恰逢雨,归去途中,遇见了一行衣衫褴褛的车队。
为首的那位中年人拦停了我的马车:
“姑娘,多有打搅实在惭愧,出行遇见大雨,能否借贵府避一避雨。”
我心生怜悯,带着他们来到了家中。
我父亲富甲江南,更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好客乡绅。
这行人行至院内,我才看见最后一辆马车上下来了一位公子。
与这行人的风尘仆仆不同,那位公子的衣衫华丽,腰间玉佩更是价值不菲。
他身材高挑,面如冠玉,眼神深而沉,如同藏了一柄未开锋的剑。
他们一行人与我的父亲在内庭攀谈,而我则回到了我的里院。
不过一会,父亲便带着这位青年男子来见我。
只是这次,他的眼神柔和了许多。
“这位小姐就是传说中的天相星转世。”
我父亲眯着笑眼睛奉承道:
“正是。”
天相星,顾名思义,是辅佐君王的相星。
我出生那年的一个跛脚和尚来我家化缘,见到了出生不到三日的我。
他看了我的面相之后大惊:
“原这一世的天相星竟转世成了一位女子。”
自此以后,我父亲推掉了我所有的娃娃亲婚约,我的命运似乎在那一刻注定。
我将来的夫婿,定为君主。
他就这般在我家住了下来。
与我一同习字,出游,印象中他的眼神总是分外柔和,似乎你做什么他都不会生气。
这样的日子过了三年,直至那日傍晚,他同我泛舟西湖,他告诉我 ,他要回京了。
我到底是有些不舍的。
“慕慕,其实我并非某个商户家道中落的公子。”
“我是太子。”
我早就知晓。
两年前那个傍晚,爹爹单独让我去书房,告知了我这件事。
但我仍露出惊讶的神色。
“我的母后死于三年前一件说不清道不明的冤案,连我也只能出来避一避风。此次回京,我要娶宰相千金,我自知愧对于你,但是.......””
我知道他想说什么,我也知道我该做什么。
“我跟你去。”
他那日指着天对我发誓:他最爱的人永远是我。
我差一点就信了。
就这样,我来到了京城,带着我天相星转世的身份,在林枫的身边当了一个掌事的女官。
太子妃何紫馨对我自然没有脸色。
如今后位空悬,太子地位朝不保夕,宰相的女儿就是唯一的指望。
林枫给不了我名分,但那时我仍旧选择信他。
三年的朝夕相处,怎么会没有半点真心。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来了京城之后,我经常做那一个奇怪的梦。
梦中每日都是刺骨的冷。
太子问及缘由,我便楚楚可怜地抱住他的胳膊:“许是身旁伺候的人多了,慕慕有些不适应。”
他皱了皱眉,再三思索后开口:
“你们几个这几日守在外围吧,别近身伺候慕主子了。”
他关切了几句之后,便恋恋不舍地走了。
周遭他那边过来的女官闻言站了出去,我身旁只剩萍儿一个从江南带来的管事。
待到身边的人都走干净,我悄悄贴着耳根吩咐道:
“竹青叶绿同杜鹃海棠近日可有消息?”
萍儿微微一笑:
“她们过几日便会在小厨房同我递条子,小姐安心便是。”
我和林枫自从回京之后便没有什么信任可言,表面上我对他一片痴心,他爱我爱得入骨。
实则这份爱处处充满猜忌与暗算。
萍儿告诉我,近日太子妃同太子正闹得不可开交,而争吵的核心,定然是我。
太子妃今日待我愈发不好,我的小厨房时常会出现不新鲜的瓜果蔬菜,那日中午,萍儿将饭菜端了上来。
我浅吃了两口,扔下筷子:“馊的。”
也不知带她哪里寻来的剩饭剩菜,一碗馊饭上面盖了些新鲜的,倒是煞费苦心。
与此同时,我的梦魇也越来越强烈。
梦中的一切都越来越清晰,而我在梦中带的时间也回来越长。
那老太监一声一声的“慧妃”,让我的神经紧绷地像断了的弦。
我疯狂地拧着自己的大腿,妄图用疼痛让自己清醒。萍儿冲了进来,扶我起身。
梦中过去这么久,现实却未至子时。
我惊魂未定,实在难眠,于是带着萍儿,打算去竹林散心。
到了竹林,我正准备去我常纳凉的亭子坐坐,却未曾想前方正站着两人。
我拉着萍儿隐去身形,隐在竹后。
我愈发觉得这场梦不是空穴来风。
耳边,熟悉的声音传来:
“现在我怀孕了,你还要我藏着掖着,怎么,你是怕你的慕慕知道生气是吗?”
“事成之后,你想如何,都依你。”
“到时候,我非让她住冷宫备受煎熬不可。”
那两人的话语一字不落地传入了我的耳中。
原来梦里的一切都不是假的,原来一切都是有迹可循。
我带着萍儿走了,一路无言。
那日子时,杜鹃和海棠送来了条子,皆是太子妃房中信件的誊写。
原来那三年在江南,这两人的联系从未断过,字字恳切。
烛火明灭,信纸也忽然晃眼,心角抽搐地疼。
那三年的誓言与时光,竟这般虚虚实实。
我没有办法用我的当下去赌未来。
若是真到了那一天,林枫是会护着家世显赫的皇后,还是我这个已经无用的天相星?
鱼和熊掌到底是不可兼得。
第二日清晨,东宫喜事传入宫中,太子妃有孕了。
我又哭又闹,吵着要搬出去,林枫哄劝我无果,我终于如愿离开了东宫。
一切都顺理成章。
情爱不过是权力这台机器的润滑油,不可奢求。
离开东宫之后,我在京城中心的北街买了一间院子,从那日起,我便不再做哪个令人胆寒的梦。
小宅挂匾“云水居”,独属我一人。
刚刚搬进小宅,诸事杂乱,太子却不合时宜地出现在门口,他急过来同我解释:
“慕慕,当今圣上重子嗣,若是我先一步有了孩子,地位才稳固。”
你说的对。
天相星萧慕不会相信你的鬼话,那个同你在西湖划船的慕慕会。
“太子殿下,慕慕原谅你。”我亲昵地圈住他的手臂,他将头枕在我的颈肩,彼此的呼吸清晰可闻。
我能感受到他霎时的安心。
只是林枫,你安心的是萧慕仍然爱你,还是安心天相星从未离去?
“以后,我想给你一个封号。”
他的吻细细密密地落下,可我却无半分缠绵缱绻之意。
“嗯。”
“你觉得慧如何,天资聪慧,才思敏捷。”
我笑着看他,眼中一片清明:“如此甚好。”
这几日,东宫的赏赐似是要将我这小宅填满一般络绎不绝,林枫拿出了要把东宫搬空的架势来补偿我。
何紫馨对我的报复便是从这一刻开始。
随着礼物同流水一般送进宅院,我的父亲却在苏州被人查税。
我家账簿干净,也查不出什么来,只是耽误了几家商事,难免碰壁膈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