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亲三年,我助裴怀逸登上北梁的的皇位,他疼我入骨。
说要同我一生一世一双人。
而今,我在城门下等他打完最后这一场胜仗归来,为他接风洗尘。
却看到他怀中圈着一个女子,眉间柔弱婉转。
她初次见我,就大惊说要杀了我。
一日未满,我被打入冷宫。
他眉间冷冽:“谢拂意,你竟是敌国的细作。”
皇宫里变了天。
自从裴怀逸夺嫡功成,重建北梁,定都汴京后,还是第一次在宫中看到如此大的阵仗。
我在冷宫中静坐,除了自小伴我身侧的侍卫凌烟,昔日宫人尽数投到诏狱之中。
一抹玄色立我身前,言之凿凿,“你是南陈细作。”
未曾理会他的话,我揪上他的袖子,紧紧握在手心,“三年前的今日,是我同你成亲的日子。”
他神色一僵,掐住了我的下巴,语调冰冷,“同党是谁?”
言语间的不留余地,帝王威严,我才知这不是平日里赖着不上朝,要给我描眉点痣的夫君。
而是北梁的唯一的主。
“我给你熬了你爱吃的梨花羹。”
“你再瞒,朕就杀尽你身边之人。”
对上他冰冷的眸子,我知这不是戏言。
豆大的泪珠落在他被我揉皱的袖子上,往日他定会慌张无措,好声好气哄着我。
此刻却将我掀倒在地,茶盏碎裂,压入膝间剧痛难忍。
凌烟跪倒,为我求情。
“陛下,娘娘待你从无二心。”
冷冽的剑刃闪过空中,抵到凌烟的喉间,一刹血就渗了出来。
我一时方寸大乱,“你住手!”
“一个废后,该叫朕什么?”他冷冽的目光扫来,竟是如此陌生。
此时尚未入秋,我的躯壳却如坠寒冬。
凌烟颈间的血色,已经浸染了衣领。
强压着身体本能的战栗和疼痛,我规规矩矩地向这位帝王行了北梁最隆重的跪拜之礼。
“恳请陛下高抬贵手。”
良久,他说:“理由。”
我拼上了全身的气力,一字一句,“我愿入诏狱。”
他深深的看着我,“成全你。”
北梁的诏狱是个吃人吐不出骨头的地方,两国数年来纷争不断,积怨已久。
此地因细作而生,背后是数万将士的命。
我数不清燃尽了几炷香,鞭子落在我身上时,每一寸皮肉都火辣辣的绽开。
他们齐齐跪倒在地,“皇后娘娘,您还是招了吧。”
该招什么,我不知。
直到一个女子的声音响起,屏退了所有人,她拿起冷水,细细浇过我的每一处伤口。
“你究竟是何人?”我勉强抬起了头。
啪!细长的指甲倏地划过我的脸颊。
“你不配问我”,她轻笑着,用指腹按住我的脸,“你说,要是让陛下知道你与南陈的丞相往来密切,他会怎么做。”
我紧咬着牙关,“我未做任何亏心的事情。”
“是啊,你为两国的战火斡旋,减少着伤亡的人数。”
她顿了一下,“可你对陛下,终究都是虚情假意的隐瞒。”
我盯着她眉梢的那颗痣。
她说:“他这个人,最恨背叛。”
凌烟将我同南陈丞相往来信件悉数上交,才生生从诏狱中抢回我这条命。
我在冷宫的一隅,高热不退,勉强吊着一口气。
恍惚间,一个温暖的大手覆上我的额头,我蹭了蹭,贪婪的攥在手心取暖。
那人叹息,“拂意,你究竟还藏了什么。”
我又回到了中宫。
我的确是南陈人,我和崔相是少时好友,信件往来,只有寒暄与叙旧。
那个女子,我仍是打探不到丝毫,裴怀逸将她时时带在身边,只听宫人唤她小昭姑娘。
我求见裴怀逸,他不允。
我就一日日的送着他往日馋嘴的糕点,羹汤,可都如投进大海的石子,翻不起一丝动静。
直到那日小昭将盒子送到我的宫中,夸我的手艺甚好,当为她多做些。
我默然,把餐盒埋进土里,不再踏入厨房一步。
中秋,往年的中宫挂满红灯笼,裴怀逸会赠我亲手做的兔子灯,我给他捏他爱吃的月饼。
我会倚在他的怀中,瞧着月亮沉沉睡去,他会为我披上斗篷,抱着我回寝宫。
如今,他佳人在侧,无人问我。
我清退了所有的下人,看着冷清的中宫,挖出树下埋的梅子酒。
我酒量不好,几杯下肚就醉了,可我不停手中的杯盏,凌烟拦了我数次。
我赶他出去,后来就醉着没了意识。
再醒来的时候,床边是许久不见的裴怀逸,帘子外面跪倒一地的宫人。
我的身侧,竟是凌烟。
裴怀逸眼底染了浓郁的墨色,他摩挲着我唇瓣,讥讽道:“你还真是饥不择食。”
我就看着他们将凌烟押下。
脑中一片空白,“我没有,我只是醉了,我并不是毫无知觉。”
小昭在一旁笑着,“娘娘并不是毫无知觉,甚至都没有抵抗。”
我颤着身子,死死的瞪着她,“他不会。”
“够了。”裴怀逸沉声道。
他死死的捏着我的下巴,“你得付出代价。”
短短数日,我又入了冷宫。
这次身侧,再无一人。
我噩梦不断,梦里总是凌烟受刑的样子。
他奄奄一息,垂着头,无论我怎么唤他,他都不理睬我。
“啊!”我惊叫着醒来,却又对上裴怀逸的眸子。
他的眼神里,有挣扎,有痛苦。
“拂意,不要瞒我。”
我的眼泪不受控制的流下,压下眼底的热意,我哽咽道,“你夺嫡时,凌烟为你挡下所有明刀暗箭。”
“你明知他不会同我……”
裴怀逸的指腹抚上我的唇瓣,“今夜,狱中会出些混乱,看守一时疏忽,以他的武功,是逃的出来的。”
我不能明白他的意思。
他额头的青筋若隐若现,“有人告诉他,你在冷宫命不久矣。”
一个难以置信的猜测浮现在了我的脑海,他要诱杀。
不要。
我发了疯的跑出去,裴怀逸将我拽了回来,他束着我的手,把我按在椅子上。
直到我看到门口走来一个血肉模糊的人,一条腿似乎已经断了,每一步依旧走的坚定。
裴怀逸沉着脸冷喝:“你再往前一步,就是必死。”
凌烟顿了一瞬,他的嗓子似乎已经废了,“我要带她走。”
“不要!”我喊着,可无济于事。
裴怀逸的手捂上我的话音,我用劲咬他,他闷哼一声,可旧纹丝不动。
月色之下,血衣翻飞,凌烟的剑刃出鞘,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弓箭手和火把从墙头冒出。
一支箭穿了过去。
我踉跄着爬过去,想替他止住血,却怎么都无济于事。
他攥住我的手心,“殿下,臣,带你回家。”
“好,好,我们回家。”我呜咽,周围尽是北梁的宫人,他们神色淡漠,仿佛死的是个不相干的人。
始作俑者高高在上,居高临下看着我们。
是我们曾经拼死要护的裴怀逸。
我做了很多梦。
梦里我的面前死了很多人,火光中凌烟找到死人堆里的我,带我逃出升天。
梦里,少时的我在梨花树下荡着秋千,母亲笑着望着我,哥哥在案几上给我描着字帖。
我是南陈唯一的公主。
父皇是南陈百年一见的暴君,但他很爱母后,后宫之中,只有我同有些痴傻的太子哥哥。
遇到裴怀逸的那年,他正在南陈做质子。
儿时戏言,我们曾是密不可分的至交。
后来南陈宫变,皇叔下令追杀我,我同凌烟北上投奔裴怀逸。
他却已认不出我们。
我们陪在他的身边,看着他一步步从一个不受宠的皇子,变成一个杀伐果决的帝王。
醒来的时候,裴怀逸守在我的床前,温柔的给我涂着药,他眉眼舒展,和以前一样。
好像他从没有去打那场仗,没有带回一个女子,我没有入冷宫,没有任何人死。
“我恨你。”滚烫的眼泪滑下。
他手上的动作一滞,“拂意,你藏的并不好。”
“这次和南陈打仗,我朝节节溃败,你和崔知礼的信件,还有一份。”
我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他轻轻抚着我的头发,“拂意,凌烟是替你而死,他会是真正的细作。”
我浑身颤抖着,他在我耳边喃喃。
他说是他不好,为了保我的性命,给朝臣一个交代,这段时间只能有意冷落我。
他说不在乎我做过什么,只要我能好好的,陪着他。
他这样子,真让人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