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阿爹「病重」，府里上下都哭丧着脸，阿爹捉住我的手让早日成亲，说最不放心我。
我看了沈时砚一眼，他红着脸，久久憋出一句。
「阿芷，我不能入赘。」
最近半个月，我们顾家大宅的门槛已快被踩烂。
一个个大夫斗志昂扬的进，垂头丧气的出。
散着浓郁药味的药炉子随时随地咕嘟咕嘟的冒着热气。
此情此景，任谁都能看出，我家阿爹重病难医。
此刻，我和沈时砚坐在临窗的茶楼包间里，商量彼此的婚事。
「时砚，阿爹如今病重，唯一的心愿，就是希望我们尽快成亲。」
我抬头看他，不出所料，看到的是满眼挣扎。
是的，他若不是挣扎，也不会在快要成亲时，推迟完婚。
年幼时，家乡闹饥荒，沈时砚随着母亲和哥哥投奔我家，彼时，我们算是远房亲戚。
阿爹那时候做药材生意已大有起色，家中薄有资产。
后来，听说我长大要招婿，他娘就和阿爹商量，让我和沈时砚定下入赘婚约。
之后，沈时砚入了学堂，也许是家境一般，他很努力上进，渐渐地，学识越发出众，已在今年18岁之龄考上秀才，且是案首。
渐渐的，他不爱听人提起他要入赘的事，读书人爱面子，讲风骨，尤其是有着他这般贫苦经历的读书人，格外看重周围人的目光。
他终于做出了决定。
「对不起，阿芷，我还要考功名，你也知道我这些年因为入赘之事被人排挤，我怕往后会受影响......」
他声音里充满了苦涩。
「你若愿意嫁我，我定一心一意对你好，绝不纳妾，往后也定为你挣一个诰命！」
他说的是娶我，我知道这个字的意思。
「你知道的，我早就决定要招婿，不止为我阿爹，也是我自己的想法。」
我要的从来不是这些。
阿娘早逝，阿爹只得我一个女儿。
他一直觉得是自己忙于生意，对阿娘疏于关心，才导致她早走的，心里充满愧疚。
所以他去哪儿做生意，都会带上我。
也许是从小见惯了这广阔天地，尝到了自由的味道，我不想再做一个困于后宅一心相夫教子的女子，只想自自由由做生意，做自己喜欢之事，而招赘，能让我掌握主动权。
尽管大燕民风并不开放，女子抛头露面做生意的极少，可，那又怎样？
「我不怪你，今日也只想听听你的真实想法，若是这样，不如解除这婚约吧！」
他猛地抬头看我，似是不敢置信。
「阿芷，你没有说笑？」
「山鸟与鱼终不同路，与其捆绑着成为怨偶，不如早做决定，对彼此都好！」
再多的情分，也会在互相怨怼中消磨殆尽，何必呢？
我告诉沈时砚，三日后退换庚帖。
人都说强扭的瓜不甜。
既如此，与其撕破脸，不如体面分开，给彼此留点余地，才好图谋以后。
「阿爹，我回来了！」
我带着银杏，进门后直奔阿爹卧房。
我靠近床前挽着阿爹的胳膊，告诉了他，沈时砚的最终决定。
「你呀，净出这馊主意，让你阿爹在床上躺了这么多天，骨头都软了！」
阿爹点着我的鼻子，笑骂。
我狗腿的帮着阿爹捶腿。
「试探一下，也算是给彼此最后的机会，他今日若同意入赘，我肯定会跟他好好过日子的！」
没错，阿爹是装病。
我知道，沈时砚心里终究放不下「面子」二字。
我不想再拖着，为了让他尽快做出决定，只好让阿爹装病，逼他一下。
阿爹对着我无奈摇头。
「衍之快回来了，你记得带人帮他整理下住处。」
「好。」
裴衍之，是我义兄。
三年前，我跟阿爹出门做生意，在路边捡的。
没错，是捡的！
当时他浑身是伤，倒在路边奄奄一息，带回家调养了一个月，才渐渐好起来。
从他当时身上的衣料看，也不像小门小户出身。
只是据他说，如今父母双亡，孤身一人，我和阿爹便也没有多问。
阿爹跟他很能聊得来，便收了他为义子。
而他养好伤后，只在家里待了几个月，就去从军了。
这一去就是三年，中间除了书信往来，间或稍些东西，人一直没有回来过。
如今大戎国连续战败，要跟我大燕和谈，他也终于可以回来。
三日后，沈时砚前来退换庚帖。
「阿芷，当真没有转圜的余地了？」他不死心的问。
我淡淡一笑：「祝你前程似锦！」
他大概觉得，是他「背信弃义」在先，一再保证，以后有用得着的地方，他一定竭尽所能。
最终失魂落魄，带着一脸的歉疚准备离开。
很好，要的就是他的歉疚。
他如今已是案首，明年参加秋闱，凭他的学识，飞黄腾达指日可待，我做生意，总有用得着的地方。
不能成为夫妻，成为靠山也不错，不「携着恩，图点报」，还真说不过去呢。
这时，银杏小跑进来。
「小姐，裴少爷回来了！」
「这么快？阿爹还说要我带人去接呢！」我急急忙忙往外走。
「不怪阿芷，是我快马加鞭赶回来的，本就早了几日。」
屋外，随即传来一道陌生中略带熟悉的嗓音。
我抬头看去。
秋光正好，星星点点落在裴衍之身上，他似乎，比三年前更高了些，也黑了些，俊逸不凡的面容多了一丝坚毅和冷厉之气，但不知为何，却比从前更容易亲近的样子。
四目相对时，我笑着喊了声：「义兄。」
「阿芷长成大姑娘了。」
他笑意温和。
随即目光一转，看向一旁的沈时砚，神色淡淡，点了下头。
「听说义父病了，现下如何了？」
目送着沈时砚离开后，他一脸担忧的问。
说着往阿爹房中走去，我赶紧跟上，向他讲述了最近发生的事。
「所以，阿芷已经正式退婚了？」
阿爹房里，裴衍之怔了一下，逆着光，看不清神色。
「是啊，还说以后的夫婿要自己挑呢！」阿爹吹胡子瞪眼。
我讨好的笑了笑。
晚膳时，庆祝义兄凯旋，我吩咐厨房做了一桌子好菜。
酒足饭饱之后，听义兄说起边境风俗之事。
「大戎民风开放，女子做生意，甚至做官也不少见，平城这些地方，因为靠近大戎，所以多少是受了些影响的。」
「真好！女子不必困于后宅，也能有自己的一番天地。有机会我还真想去见识见识！」
我听得两眼放光，一脸神往。
阿爹摇头叹息，说我这辈子一定是投错了胎，男儿郎错投成了女娇娥。
义兄笑着表示：「阿芷这样很好，多见见外面的人和事，有自己的主意，不容易被人欺骗。」
「就是就是！」
我一脸赞同的点着头。
阿爹的「病」渐渐「好」起来，我对外声称是义兄带回神医救治的。
便安安心心去忙医馆之事。
义兄没事时也会给我帮忙。
我们家之前更多是做药材生意，开药铺，如今我想扩展医馆这块。
「一般医馆都是男大夫，阿芷为何会想到请医女？」
从医馆回去的路上，义兄突然问道。
「世人总爱讲究男女授受不亲，很多女子、妇人受伤或得了隐疾之类的，找男大夫多有不便。我之前遇到一妇人，明明是小病，最后却被误诊，延误治疗，成了大病。所以，请医女也是为了便宜行事。」
我回道。
「不过，女子行医还是很少，这医女还是我好不容易找来的。」
「阿芷想得周到，这世道，女子本就艰难，阿芷能做到这样，甚好！」
义兄看着我，笑意温和。
我怔了怔，没想到他会这样体恤女子。
最近我们顾宅的门槛又面临被踩烂。
前来给义兄说亲的人络绎不绝。
突然之间，我就多了好多「好姐妹」。
真是，话本子都看不到一起的人，能成什么好姐妹？
说到看话本子，这是我除做生意之外的第二大喜好。
遇到好看的话本子，常常要熬个小夜，导致第二天精神不振，为此常常被银杏这小丫头絮叨。
义兄这次回来，又给我带了几本符合我口味的话本子。
这天，忙完了医馆的事，我边翻着义兄送我的话本子，边跟银杏抱怨：「怎么就没有给你家小姐我说亲的呢？」
「不一样，小姐是招婿，还得慢慢来才行。」
银杏捂嘴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