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落魄书生相公,手不能提,肩不能扛,一挨骂就红了眼,一上山砍柴就哎哟哎哟叫个没完。
却在公主府比武招亲的擂台上,打的虎虎生威,为博上位,豪掷千金。
他做了面首,却说那是他的孪生兄弟。
我跟他和离,他哭着求我回去,我说那是我的孪生妹妹。
呵,接着演啊。
天色将晚,我收了我的米糕摊子。
我将这几日好不容易挣来的铜钱认真数了数,贴身收好,匆匆赶到万桐书院,等我相公万启年下学。
人人都夸我命好,相公是个肯吃苦又上进的读书人,虽说连续几年都没过了乡试,但那都是时运不济,我打心眼里觉得我相公是个顶厉害的人。
他一定会金榜题名,光宗耀门的。
我躲在书院对面的柳树下,远远的就看见万启年一袭青衫,和同窗有说有笑的从书院里出来了。
“启年!”
我挥了挥手,向前走了几步,他的同窗看见了我,挤眉弄眼的揶揄他。
万启年笑呵呵的挥手,一路小跑的向我跟前跑来,许是太急,绊到一个小石头,差点摔个跟头。
“哎哟哟,相公,慢点慢点。”
我赶紧接过他的书箱,一把搀扶住他。
“娘子,我今日作的文,被先生夸了,就是那宣纸太薄,传阅间被同窗弄烂了,不然我定要张贴在门前,让街坊邻居都来瞻仰瞻仰。”
万启年笑的眉眼弯弯,额间出了薄薄的汗,衬得他意气风发,又带点少年郎的憨傻。
“好好好,相公真棒,看,我今日挣的,够你买点好的纸笔了。”
我邀功似的,掏出我粗布麻衣里,贴身存放的铜板。
总共是157枚铜板,我留下十个买桐油的钱,剩下的都交给了万启年。
万启年小心翼翼的接过,一把抱紧了我,埋首在我的脖颈间道:“娘子,我会让你过上好日子的,我一定会高中状元,给你挣个诰命的。”
恰逢隔壁胡同的李婶路过,笑的眉不见眼,给我闹了个红脸。
可我依旧很自豪很得意的挽住万启年的胳膊:“我相信你,走,今日把那母鸡炖了,给相公补补身体。”
屋顶上的瓦片碎了几块,一下雨屋内就漏水,地上摆的到处都是瓶瓶罐罐,盆跟大缸。
漏就漏点吧,我攒的银子,都供相公读书用了。
单是为了进万桐书院读书,都差点让我倾家荡产,上下打点都花了我很多的体己钱。
每个月的束脩,笔墨纸砚是真贵啊,去学里读书也不能穿的过于朴素,会被同窗看不起,学里每七日休息一天,伙食费也要不少钱,仔细算算相公那的开支大,我能省一点是一点。
万启年说:“风声雨声读书声,最是雅兴。”
我不懂读书人的事,只知道他没有因为无处下脚而生气,心下稍安。
万启年在鸡舍里忙活了半天,左扑右撞,吓的整个鸡舍里“咯咯哒”的鸡叫声不断,鸡毛飞了漫天。
他摔了几个跟头,依旧没有抓住。
我在一边劈柴,看着他笨手笨脚的样子,笑的欢颜。
我轻骂他:“哈哈哈,怪不得都说书生手无缚鸡之力。”
不曾想,万启年听了,突然定住不动了,半天都没有个反应。
我放下斧头,想挪到他的面前,看看他怎么了,他却倔强的转过了身子,不让我看他的脸。
我围着他团团转,他就在原地转圈圈。
一时竟像两只追着尾巴嬉戏的小狗,我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
他也定住不动了,我再一看,他就这样悄悄红了眼。
他说:“启年不是笨蛋,我会证明给娘子看!”
我忍住笑意,看少年白皙的面庞,听他坚定又认真的誓言。
今日不知为何,米糕摊子的生意不好,稀稀拉拉的没几个路人。
万启年去学里了,我便去买桐油,相公夜里看书,点灯要用。
老板不耐烦的打发我:“去去去,十个铜板都不够我一哆嗦的。”
我腆着笑脸央求老板:“待我相公金榜题名,我一定会重谢老板的。”
老板禁不住我的软言相求,我又拿了米糕跟他换,才换来了一点点桐油。
我小心翼翼的护着我的桐油往家走,刚出门,就被人撞了满怀,刚装好的桐油撒了一地。
我心疼极了,赶紧蹲下去,想把地上没渗透进石缝里的桐油刮起来。
“掌柜的,桐油,有多少要多少,公主府今晚上要举办篝火宴。”
那人看都没看我一眼,蛮横的直接跨过了我。
“哟,爷,府上今日是有什么喜事了?”
“公主府比武招亲,谁得了第一的,没准就能封驸马爷,别废话,赶紧给我装!”
地上的桐油迅速的渗进了石板缝里,我刮了许久,才刮出来一点点。
我欲找那人理论,那人直接给我踢翻在地,说我瞎了狗眼敢妨碍公主府办事。
那一脚踢的我生疼,看他张扬跋扈的样子,我惹不起。
公主府比武招亲,上一次还是十年前,当年我还小,只知道很热闹,这一次,那擂台周边一定还是很多人。
流掉的桐油已经捡不起来了,可我的米糕还能再多卖点。
不出所料,擂台设在公主府门前,人山人海。
我寻了个空地支起摊子,听着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时不时的爆发出一声声喝彩。
人多生意就好,我舍不得早早收摊,我多卖一会,我相公就离金榜题名近一点。
揉了揉我的肚子,那痛意迟迟未散,许是小日子来了吧。
浑浑噩噩的将米糕卖完,临收摊前,我往人群里撇了一眼,不知道今日是哪个世家子弟会一飞升天,成当朝驸马爷。
我越走越没有力气,腹部疼的厉害,疼的我浑身颤抖,身下一股暖流袭来,我两眼一黑,竟摔在了地上。
是李婶出门遇到了我,将我拖回家,请了郎中。
郎中面色阴沉的厉害,责骂李婶:“儿媳妇怀孕了都不知道,小产了,养着吧。”
李婶大惊失色,张了张嘴却没有辩解,她拉着我的手,吞吞吐吐半天没有说话,下定决心似的,匆匆往外走。
我拦着她:“李婶,不许告诉我爹娘。”
李婶顿了顿脚,恨铁不成钢的说:“小姐,我去采买些补品,顺便给姑爷叫回来。”
我摇摇头:“不必了,启年回来定会问补品来路,我怕他误会。”
我摸了摸平坦的小腹,孩子啊,娘亲现在还养不起你,你等等再来吧。
天都擦黑了,万启年还没有回来。
李婶去而复返,手里提着各种滋补的贵重物品,气冲冲的走进来。
我伸头对着破窗外看了看,李婶给窗户关上,气愤道:“别等了,万启年去打了擂台,没准就要成驸马爷了。”
我愣了一下,才听懂她说的是什么。
“哈哈哈,他手不能提,肩不能扛,一挨骂就红了眼,擂台打他我都信,他去打什么擂台?”
我笑了,可李婶自始至终都寒着脸,她说:“小姐你被骗了,万启年不仅功夫不浅,还是个富家少爷。”
怎么可能,我不信,我要等他回来问个明白。
可那一夜,万启年都没有回来。
我拖着疲软的身子,等了三日,又三日。
待我有力气了,我不顾李婶的阻拦,一路小跑往万桐书院去。
我说我找万启年,门房拦着不让我进,他说:“万少爷岂是你说见就见的?”
谁?万少爷?
不是,不是,搞错了,我找的是万启年,万家的远方亲戚,去年靠着塞银子才进万桐书院读书的那个。
门房一脸骄傲的说:“万桐书院就我们少爷叫万启年,没准以后就是当朝驸马爷了,你算什么东西,滚滚滚。”
我在万桐书院门外蹲了一天,人都走散了,也没见万启年出来。
万启年一个穷酸书生,劈柴的斧子都挥不动,这么多天了,他能去哪,他身无分文,又该何去何从?
莫非……
我怀着忐忑的心情,又在公主府门前等,可那守备森严,来往的都是年轻俊美的男子。
我一连等了五日,终于等到了万启年。
依旧是我熟悉的容颜,可他满身绫罗绸缎,绣着金线,在阳光下,晃得我泪流满面。
他轻勾着唇角,挂着化不开的柔情蜜意,搀扶着一位三十多岁盛装的美人,摇曳生姿的从那金碧辉煌的大门里,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