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后第六年,我被诊出喜脉。
我与宁晏明喜极而泣。
他素来是端方君子,少有失态的时候。
京中人人都知,我是他的白月光,他爱妻如命。
他曾许我一生一世一双人。
可我却得知,我一直视如己出的养子。
竟是他的私生子。
后来,我放了一把火,将一切化成灰烬。
“恭喜侯爷,夫人这是有喜了,摸着已经有月余了。”
府医笑着说出这句话后,宁晏明一时没有说话。
他握着我的手在微微颤抖着,我在他的眼眸中看到了翻涌的情绪。
他素来是端方君子,是朝堂上威风凛凛的宁侯爷,少有这样失态的时候。
“窈窈,我们要有自己的孩子了。”
他的声音低沉。
我与他相识十二年,成婚六年,因为我身体的原因,孩子迟迟没有降临。
老侯爷早逝,他年少时便承继了侯府,子嗣是至关重要的,却因我的一句一生一世一双人,他至今也没有纳妾。
他甚至从旁系中抱了个孩子回来,收为养子,说是将来就是给我们侍奉养老的。
他待我如此真心,我当然想生下属于我们的血脉。
我这个人嗜甜,最怕苦,可在这三年里,不知试过多少偏方,喝过多少苦药。
然而一切都是值得的,我们终于要有自己的孩子了。
我的眼眶发热,泪水滑落。
他轻柔地给我擦拭着泪水,仿佛我是珍宝般小心翼翼。
“娘怎么哭了?”三岁的养子趴在床边,歪着脑袋问道。
宁晏明笑着抚摸了一下他的小脑袋,“你娘是高兴,瑜儿要有弟弟或妹妹了,高兴吗?”
“高兴!”
看着眼前这一幕父慈子孝的情景,我的思绪却如一团乱麻。
他抬头看向我的眼眸中满是温情。
他在人前很少表露情感,但我从来都相信,他对我的情。
京中人人皆知,宁远侯清冷淡漠,却宠妻如宝,那年太后见宁远侯府久久未有子嗣,便想要赏赐几位美妾给他。
他当场就拒绝了,太后恼羞成怒,暗讽我善妒,无法为侯府开枝散叶,却没有容人的大度。
宁晏明没说什么,却以身体不适为由在家休养了将近一个月,后来还是小皇帝亲到侯府,表明以后不会乱点鸳鸯,他才恢复了点卯。
先帝崩逝得早,当今圣上五岁就登基,先帝在遗诏中表明,由太后和宁远侯辅助圣上。
这些年大夏的政务基本都是依赖宁晏明来处理,朝里朝外,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宁远侯府。
我心疼他承受的压力,对他说,其实他收下那些美妾也没什么,只要他不碰她们就好了,没必要在朝上留下话柄。
他却淡笑道:“窈窈,我有你就够了,我答应你的会做到的。”
那一刻,我的心如小鹿般砰砰乱跳。
他公务繁忙,作为帝师的他还要教导皇上,经常要留宿宫中,却也尽量回府陪我用膳。
他会为我晨起描眉,会为我带喜欢吃的桂花糕,怕我在府中烦闷,他会在休沐的时候带我到郊外踏青。
这些年我与他的点点滴滴,都在告诉我——
他很爱我。
可就在几天前,我收到密信。
我一直视如己出的养子,竟是他的私生子。
也许是忧思太重,我的孕吐十分严重。
别人怀孕是变胖的,我却是瘦了。
宁晏明很着急,可是府医说了,孕吐是避免不了的,不能用药压制,只能在日常的饮食中调理。
为此,他专门向在清修中的宁老夫人请教。
老夫人是个温和的人,从前她就待我很好,即使我嫁入侯府多年未能有孕,她也没有给我过多的压力,只说缘分到了,孩子自然就会来了。
但三年前,宁晏明抱了瑜儿回来,要收为养子,老夫人破天荒地和宁晏明大吵了一架。
他们争吵的详细内容我不得而知,只知老夫人让他在祖宗祠堂跪了三天三夜后,接受了瑜儿。
可打那以后,老夫人便将侯府的管家权交给了我,她则去了寒山寺清修,除了重大的日子,老夫人很少回到宁远侯府。
这次,为着我,老夫人回来了。
我睁开眼,看到老夫人坐在床边,一脸慈祥地看着我,凶猛的酸涩涌上我的眼眶。
“孩子,辛苦你了。”
她握住我的手,掌心的温暖让我眼泪瞬间掉了下来。
老夫人睿智,怕是当年就知道事情的真相。
我不想怀疑,可是如果瑜儿的身世没有问题,当时老夫人的反应为什么这么大?
哪怕她对我再亲,还是帮着宁晏明瞒着我。
我想问问她,孩子的生母是谁?
可是,我又害怕问出口,怕那个答案将我的幸福击碎,幻化成灰。
我在自欺欺人。
我讨厌这样懦弱的自己。
我在老夫人跟前哭得差点喘不过气,四周的人都手足无措。
唯有老夫人,只是紧紧握着我的手,无声地收纳我所有的眼泪。
宁晏明疾步走进来,看到我的模样,惊得将手中的桂花糕扔到案几上,上前便搂着我。
“窈窈,发生什么事了?”
我抹了把泪水,轻声道:“我只是太想念娘了,突然看到娘坐在这,我才忍不住。”
他闻言松了一口气,取过帕子帮我擦脸。
“人道是孕妇的情绪多变,你倒多愁善感起来了。”
老夫人见宁晏明在,她起身便要离开,不过她将身边的老嬷嬷留给了我。
宁晏明将桂花糕放到我跟前,眉眼带笑。
“你最近食欲不振,我买了你最爱的桂花糕,你吃点。”
我尝了一口便放下了,开口说道:“我最近身子不爽,忽视了瑜儿,他还好吧?”
“他有侍女和嬷嬷照料着,你就不要费心了,你的身体最重要。”
“宁郎,我发现瑜儿越大越像你了,你发现了吗?”
我双眼直直看着他,他的表情有一瞬变得僵硬,随即若无其事地道:“同是宁家的骨血,有点相似也是正常。”
他将我拥入怀中,手轻抚上我的腹部。
“我想,你肚中的孩儿以后肯定更像我。不过,我倒希望是个像你的女儿,那我肯定要将天下最好的都捧到她面前。”
他温热的气息打在我的耳侧,是熟悉的清冽之气,可我却敏锐地嗅到了一丝异香。
不是我常用的香气。
恶心感涌上,我一把推开他,趴在床沿吐了起来。
一个月后,我的孕吐好了很多,便跟宁晏明说要去皇觉寺祈福。
宁晏明本不同意,认为我还是在家中静养为宜。
只是我心中烦闷,想要远离侯府,我需要冷静,整理凌乱的思绪。
他拗不过我,最后同意了。
临上马车前,他还千叮咛万嘱咐我的婢女桃枝,要随时留意我的动态,不要放过一些细枝末节的事。
看着他的背影走远,桃枝笑道:“侯爷可真疼爱夫人,那些话里里外外不知说了多少遍,还是那样不放心,满京城怕是找不出第二个这样的好郎君了。”
我的表情淡淡,并未接话,而是闭目靠在车厢上。
“好郎君”,这三个字以往曾令我沾沾自喜,如今再听,却觉得有点刺耳。
皇觉寺是皇家寺庙,香火旺盛。
我跪在佛前,虔诚地磕了三个头,想起当初我写给宁晏明的那首词——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
再拜陈三愿:
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如今,对着满殿的神佛,我也许下三愿:
一愿孩子,安康喜乐。
二愿简家,昌盛欣荣。
三愿宁晏明,待我如初。
那日,我在皇觉寺盘桓了许久,我回到侯府时,宁晏明还未回来。
在桃枝摆上晚饭时,宁晏明走了进来。
他牵着我的手,带我走到饭桌前。
“为夫从宫里给你带了一些果脯,听闻孕妇都喜爱吃这个。”
我坐在他的身侧,他身上传来的异香比上次还要浓烈。
我的目光停留在他的脖颈上,那里有两点红。
像是一种宣示。
我抬手轻触红痕,开口道:“宁郎,你脖子上怎么红红的?”
他一怔,随即解释道:“大约是被蚊虫咬到了吧。”
我对上他沉静如水的眼眸,别开脸轻声道:“那你要注意了,上点药,别感染了。”
一时两人无言,吃了一顿沉闷的晚饭。
夜深,宁晏明已熟睡,我却毫无睡意。
转头看向他,熟睡中的侧脸棱角分明,清冷俊美,还是当初那个清朗公子。
但我知道,他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