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让我辍学打工给弟弟赚彩礼钱,家里人偷偷改了我的高考志愿。
我的第一志愿从北大变成了蓝翔。
不就是想要钱吗?
好啊,我烧给你们。」
1.
我是我们这个贫困小县城里出的第一个高考状元。
晚饭时,我兴奋地把这个好消息公布了出来。
没想到换来的却是他们的沉默。
「女娃子家读那么多书干什么,以后嫁都嫁不出去。」
奶奶先开了口。
自打我记事起,奶奶就总是有意无意地叫「赔钱货」。
我本以为我可以通过努力学习来改变她对我的看法。
而此刻,奶奶依旧不肯用正眼看我。
只知道一个劲儿地往弟弟弟弟碗里夹肉。
「盼儿,咱们听奶奶的话,不读了。」
我妈难得给我夹了一块猪蹄,却被奶奶暗戳戳地瞪了一眼。
老人常说女孩子是不能吃猪蹄的,不然以后嫁不出去。
其实我都明白,这只不过是「重男轻女」的大环境下衍生出的谣传罢了。
那个年代,对女性最好的嘉奖就是「嫁人」。
「我这个分数,去清华北大绰绰有余!凭什么不让我读!」
我爸闻言拍案而起。
「人家新闻都说了!读了北大还去街边卖鱼了呢!」
「白眼狼,高中都不该让你读,净学会跟长辈顶嘴!」
我弟弟咧起油腻腻的嘴角朝我挑衅的一笑。
奶奶宠溺地帮这位十六岁的巨婴擦了擦嘴。
一边说着:
「乖孙孙,多吃点,以后才能找到肥屁股俏媳妇儿。嘿嘿嘿~」
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奶奶放下了手中的筷子。
「盼儿,过几天你就去孙老板那个电子厂打工,已经给你找好关系了,一个月给你三千五。」
这时我才反应过来。
原来,他们早已把我的人生安排好了。
不管我考的是692分还是296分,我都没有自己选择的权力。
「呵,不就是考个状元嘛,有什么了不起的,说不定是抄的别人的呢。奶奶说了,你早点挣钱,以后我才能娶漂亮媳妇儿!」
我弟弟话说完,妈妈瞪了他一眼。
但是我知道,妈妈并不是觉得他说的这番话有问题,而是不该当着我的面说。
「什么意思?我挣钱,给他娶媳妇儿?」
我的指尖也开始颤抖,身体哆嗦个不停。
「你弟弟再过几年也要娶媳妇儿了,现在城里女娃要求高得很,又要车子又要房。」
奶奶一边说着,脸上流露出不悦的表情。
就仿佛全天下的漂亮女孩都该上赶着求我弟弟娶了她。
「弟弟结婚,跟我有什么关系?难道还要我来买车买房吗!凭什么!」
眼泪从我的眼角滑落。
「吼什么吼!现在翅膀硬了,老子现在管不了你了是吧!」
我爸把他没抽完的烟扔在了我的脸上,烫出一个小小的红印。
但是我仿佛感觉不到痛,只觉得疲惫。
「老子看你存心是想让我们老李家绝后!!」
说实话,我真想不明白。
家里到底是有皇位要继承还是有爵位要世袭,为什么非要传宗接代?
2.
小时候我还不明白,为什么家里人都喜欢弟弟,不喜欢我呢?
后来我学会了一个词语,「重男轻女」。
哦,原来是因为我是女孩儿。
怪不得我的名字叫「盼儿」,弟弟却叫「耀祖」。
六年级的时候我第一次来了月经,老师说过,要杜绝月经羞耻,正确面对生理现象。
我鼓起勇气告诉了奶奶,可她一脸不耐烦地扔给我一堆破布条。
这些都是她当年用剩了的月经带,上面还有清洗不掉的褐色印记。
「我不要这个,老师说应该用卫生巾,白白的那种。」
我以为奶奶不懂什么叫卫生巾,我试图跟她讲解一番,没想到却惹得她破口大骂。
「小小年纪!用什么卫生巾!赔钱货!你知不知道那个多贵?就知道贪图享受。」
「这么小就来月经,你是不是在学校跟男同学乱搞了?不然别人家的孩子怎么还没来月经!」
奶奶骂完我又开始讲她当年的事情。
「我们那个年代没有卫生巾不照样过日子嘛,哪有你这么矫情。」
就这样,我用了一年多的月经带。
月经带是布做的,吸湿性能不好,所以我总是漏在裤子上。
没有人愿意跟裤子带血的孩子交朋友。
女孩们总是捂着鼻子躲开我。
男孩们总是指着我的身后哈哈大笑。
「快看!李盼儿又流产咯~哈哈哈哈哈哈。」
他们尖锐刺耳的笑声重伤了我整个童年。
每个月的经期对于我来说像被处了极刑。
无数个夜里,我从睡梦中惊醒,耳边挥之不去的都是他们的笑声。
后来上了初中,我一放学就去巷子口的饭店洗碗,老板每周给我一块钱。
我从来没尝过零食和汽水的味道。
除了校服和一双并不合脚的鞋,我再没别的衣服了。
我只想凑巧买一包卫生巾,或许这样,我的身上就不会传出奇怪的味道。
同学们也不会再绕着我走了。
高中时,我常年稳居年级第一。
班主任是一位年轻的女老师,她似乎看穿了我拼命藏住的窘迫。
有一天,她单独把我叫进办公室。
「盼儿,老师帮你争取到了一个助学成长基金,会有人资助你到大学毕业。」
她的话如同一道泛金光的皇恩圣旨,我激动地话都说不出来。
很快,我又被现实打败。
助学成长基金必须由家长领取,所以,原本属于我的基金自然而然落到了我弟头上。
他先是买了名牌球鞋,又买了新的游戏机。
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拿着我的钱,为弟弟买这买那。
「妈,我也想买一件新衣服。」
「你打扮那么花哨想干嘛?小小年纪要勾引谁?!」
她的回答再一次刺向我。
「凭什么,老师说这是属于我的助学基金!」
我也试图反抗,可换来的不过是一顿暴打。
「一天到晚就知道跟你弟弟抢!家里把你养这么大你也是这么回报我们的?!」
可是我也才十来岁,本该撒娇的年纪。
3.
在他们的强烈要求下,我终于妥协了。
不过,是假装妥协。
我同意去工厂上班。
背地里还是一意孤行地填了志愿——北大汉语言系。
我本想过去读免费的师范学校,这样我就不用再依靠家里,也不用看他们的脸色。
可是转念一想,我又依靠过家里什么呢?
快到了上班的日子,妈妈特地做了一桌子菜。
她说这是为我做的。
可桌上的红烧猪蹄还是进了弟弟的碗里。
「盼儿,明天就要上班了,好好表现,厂长老孙可是很看好你呢。」
妈妈往我碗里夹了一块子菜。
「厂长?我又没见过他,他为什么看好我?」
我疑惑不解。
奶奶不着痕迹地给妈妈使了一个眼色。
「哦,就是听说你学习很好,以后肯定是工厂里的优秀员工!」
我没再说什么。
他们要我打工我就打工,可挣来的钱我一分都没打算交出去。
「你早点想通的话,爸爸那天也不会给你发那么大的脾气。盼儿,爸爸这都是为了你好。」
他掐着烟,吞云吐雾。
我快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又是这句话,为了我好。
他们都是为了我好,可是我好了吗?
我掩饰住心底的情绪,听话地点了点头。
他们都对现在的我很满意,像个提线木偶。
他们正在致力于讲我这个傀儡打造成移动提款机。
第二天一早,我爸妈破天荒地要送我出门。
正当我感觉奇怪,楼下一辆黑色的轿车进入了视线。
车主是一个肥胖的中年男人,他正戴着墨镜靠在车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