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习结束之后的那个暑假,我一个人坐上大巴回村里探亲。
因为遇上暴雨,我只好留宿姑姑家,许久不见的姑姑和姑丈,对我的亲切照拂仿佛让我回到小时候。
当天晚上,外头暴雨如注,我正关了灯准备睡觉,那扇不大牢固的窗却突然闯进来一个人。
他把我死死锁住的时候,我才看清那竟然是我失踪已久竹马梁樾。
「妮儿,把这些东西拿上再看你姑姑去。」
姑姑嫁的是隔壁村,说是隔壁,其实还要翻过一座小山丘,徒步大约三十分钟。
自小在老家长大,小时候是姑姑陪我比较多,大了却很少回来。
我挥别了爷爷奶奶,把蛇皮袋往肩上掂了掂。
自从姑姑嫁人,我没去过她家,一进村,村口好几个穿着短裤背心的老汉,凑在一起抽烟。
我们这边的村子,很少来生人,其中一人直勾勾的眼神看着我,过了会儿粗着嗓子问,「哎,哪家的小妮儿这么嫩!」
我说着生疏的方言,是我姑姑的名字。
「哦!武大军家的。」另一个男人回话,那人看着高高瘦瘦,开口的声音却细软。
我被他们盯得发毛,山里天气多变,这时头上是黑压压的乌云,我快步往村里走去,我奶说「就在村口进去第四条巷子口,门口摆了只石像。」
我朝前走,那座石像还离着几步远的时候,我察觉后面好像有脚步声。
踩着和我一样的频率,由远及近。
我猛的转头,是刚好在村口喊住我的那个男人。
他冲我咧嘴笑,露出满口黄牙,身上浓重的烟味惹得我连连后退。
「妮儿!」姑姑正巧开门出来,挎着菜篮子。
「姑!」我获救般朝我姑那儿跑去,黄牙见我这样也不说什么,依旧笑着和我姑打招呼,我姑瞥了他一眼,又快速低下头,眼神躲闪。
「离他远点,妮儿。」我姑拉着我往村子深处走去。
「姑,他是谁?」我一想到刚刚那人的眼神,心里还是发毛。
「村里的混混,打光棍一辈子,见谁都满嘴浑话,你遇着他躲着点!」
我连连点头,心想反正我今晚就回去了。
陪着我姑买完菜回来,到了门口听见里头有砸东西的动静。
进门是一片狼藉,姑父坐在院子的石板上抽烟。
远处有一高个儿,戴着帽子挡住半边脸。
我看不真切,却隐约觉得有点眼熟。
见我们进门,他低下头匆匆离开。
外头一片狼藉,我姑却径直走向厨房,姑父一直烟抽毕,起身收拾残局。
我躲进厨房,气氛有些尴尬,还是没忍住开口问「刚刚那人,是谁啊?」
我姑叹了一口气,沉沉地开口,「债主。」
「啊?不是说姑父谋了个村里的工作,每个月都有固定工资,我看家里也没什么大的开销,怎么还欠了外债?」
我姑停下手里摘菜的动作,像是抓到了一个出口,开始诉苦「你姑父和人去做生意,结果赔了本,还借了一些钱,最后还不上钱那些催债的就天天上门来,先是抢了东西走,后来东西也没了,就来家里砸。」
「总之就是不让你过安生日子。」说着说着,带上了哭腔,大门「吱呀」响了一声,复又合上,家徒四壁的房子,只留女人的哭声。
「先是几千块,然后是几万块,现在利滚利的,都快一百万了…真是造孽。」
外头的天渐渐暗下来,姑姑只是简单的做了四个菜,其中的腊肉还是我今天刚带来的。
饭菜上桌,门响了,姑父从外头进来,双颊通红,满身酒气。
「哟,今天还有肉吃啊!你这婆娘平时扣扣搜搜的,侄女儿来了倒是大方!」姑父一进门往凳子上叉开腿一坐,风卷残云地将桌上的饭菜夹了个遍。
末了,伸出拇指捻了嘴角的饭粒往桌角粘。丢下一句「今晚值班」,然后消失在夜色中。
我努力忍住自己的恶心,却还是有些不解,「姑,姑父值班是去巡逻大队吗?」
我对此事一知半解,只从前听我爷说过一嘴,姑父是干这个的。
我的随口一问,我姑听完,神色却有些不自然,含糊着应,一边往我碗里夹菜,一边催我快吃,吃好回家去。
谁曾想,饭还没吃一半,外头的雨就下了起来。
风吹得门板哐哐作响,「妮儿,要不还是明天回吧,今天在这儿住一晚?」姑姑有些担心地说。
外头的天黑得像要吃人一般,暴雨如注,原本的一点侥幸心理就像这院里几根绿叶,被打得七零八落。
「那我明儿再回吧。」
姑姑从大箱子里抱了一床新被子,往旁边的小屋子走去,「这屋子背阴,今天下雨,肯定很潮。」
我一进门,确实闻到一股子味道,不自觉抬手捂住鼻子。
「没事儿,姑给你拿点熏熏就好。」
…
村里人睡得早,还不到八点半,姑姑已经将家里收拾完,赶我回房睡觉了。
外头的风越刮越大,雨丝都是横着,掏出手机发现村里信号弱的很,上个网都卡得不行,索性丢开,躺在床上听雨声。
迷迷糊糊中,听到那扇大门打开又合上的声音,我想着应该是姑父回来了,就没在意。
不知过了多久,外头打了声雷,我被吓醒,坐起身时,看见窗户外头有一人影鬼鬼祟祟,冲着他那头凌乱的发型,我忽然想起白天遇到的那个人,黄牙。
此时他正衣衫不整地朝外头跑去,脸上似乎还有些伤。
院子里是矮墙,隔音并不好,绕过去墙外好像有什么人等着他,我正想凑过去听。
忽然从那扇不大牢固的窗户闯进来一个黑影,一把将我摁在床上。
我惊呼的声音被封在口中,黑暗中好像外头的雨声渐小,我却心跳如雷。
凑近了,我看到这人的打扮,是白天来砸院子的那个「债主」。
他凑得很近,呼吸重重地喷在我身上,还是那顶挡住一大半脸的帽子,我伸手一把打掉他的帽子,眼前是熟悉的脸。
「梁樾?」我试探地叫出他的名字,三年前突然失踪的竹马。
此时我心里闪过无数疑问,外头黄牙在和谁说话?梁樾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杳无音讯的三年他干嘛去了?还有这诡异的村子,和姑姑家欠下的债。
被我认出来的时候,他显然有些错愕,手上的动作一松,我奋力挣脱。
「你下死手啊你!」我揉了揉被压了半天的手臂,忽的又想起刚刚从窗口看见的黄牙慌乱的举动,眼神一暗。
顾不得房里的梁樾,我冲到姑姑的房间,打开门,我姑像一具无神的躯壳,身下是凌乱的被褥,床铺上还有不明白色液体。
我想上前去,却像被定在原地,怒火中烧血气翻涌,心里有个声音在尖叫「这是强奸!是犯罪!」
「我要报警!」我回过神来,想要冲回房间拿手机。
姑姑却突然开口叫住我,「妮儿,别报警。」
她语气平淡,毫无生气。
「为什么?这种人就该受到惩罚!为什么要让他逃脱!」我咬着牙,恶狠狠地说,愤怒占据了我的头脑。
「别报警…别…」我姑半边身子还瘫坐在床上,却伸手扯住我,嘴里念念叨叨只有一句话,「别报警。」
我原本以为,我姑一个农村妇女,害怕村里的风言风语,那些管不住嘴的人一定会对她进行荡妇羞辱。
所以当我转头看到姑父回来的时候,我像抓住了同一阵营的人一样,「姑父!我们报警吧,怎么能让我姑这么给人欺负了去!」
姑父却一把推开我的手,从口袋里掏出一叠钞票,边说,「小孩子家懂啥!」
那一叠钞票看着应该有千把块,姑父抽了几张,往床上丢,然后转身向外走去。
床上粉红色的钞票散落着,有些刺眼,我姑爬过去,把它们抓在手里,动作机械。
外屋站着一个人,头上的帽子依旧挡住了人的视线,但我知道,他是梁樾。
姑父走过去把剩下的钱双手塞进他手里,「梁哥,帮帮忙,先还这些可以吗?」
我看着眼前这一幕,震惊到说不出话。
梁樾是我姑家的债主?!
那天晚上我没有睡着,后半夜原本已经小了的雨,在天亮时分又开始淅淅沥沥下了起来。
天气预报说接下来要一连下雨一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