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辆面包车。
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有意识的——
或许是听到主人暴戾的吼声，抑或是因为那些乘客远去时莫名的求救哀嚎。
总之，就是这般突然地获得了意识。
我试着呼唤同行的面包车，可它们都没有理我。
兴许是睡着了？
我不知道。
1
主人是一个长相极其普通的大爷，平日里那把扇子轻晃时更显得和蔼至极。
他下车后总是很快淹没在人群之中，任我怎么寻都寻不到。
而这样过了几次之后，我才知道主人是在工作——从茫茫人海中接来自己的乘客。
为什么不停在显眼点的地方，让乘客自己来啊？
我望眼欲穿，却也只好等着。
但不论怎么说，主人对工作实在严谨，为了不让乘客找不到位置，总会带上几个同事一起去接。
至于同事，他貌似没有固定的同事，但每个前来的同事都能与主人非常迅速且熟络地聊开来。
主人的人缘这么好，我怎么还没等到能够一起说话的面包车呢？
我听不大懂他们的对话，只是懵懵懂懂地感觉主人的工作需要极其成功的配合。
就像……
嗯，就像警.察那样。
我行驶的时候看到过——
一群穿着严谨制服的警.察配合地天衣无缝，将在街上四处逃窜的小偷瞬间逼得走投无路、下跪求饶。
当时我还想再看一看，主人却突然加速了。
莫非，是警.察们的英勇鼓舞了他？
这样一想，我也很兴奋。
因为我也被鼓舞到了。
主人的同事中男女老少皆有，最多的是小孩、孕妇和老婆婆。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总选这三种人合作，但我觉得，这三类人平日里生活更不容易，所以主人才选择将赚钱机会给了他们。
他真是个大好人！
所以，是不是因为他是大好人，我才得了拥有觉醒意识的机会？
我越想越觉得是这样，毕竟，主人即便爱钱，却十年如一日地出手阔绰。
以往，每当车停下，那些人将到达目的地的乘客接下后，他总会得到一大笔现金。
还没等捂热，他就将近一半都分给了一路上的同事。
然后主人就抽着烟，翘着腿，哼着歌，数着钱。
纵然他将脚搁在方向盘上时我的感觉很不舒服，但主人开心，我作为他的爱车，自然也应该高兴。
然，总是隐隐约约听到什么哭声。
我想我应当是忘了些什么。
实在是，想不起来。
2
我夜以继日地行驶在小道上，偶尔会看见一些小轿车。
每次看见它们载的乘客都得吃力地弯腰进去，我都会暗暗自豪——
果然还是我好，主人的乘客很轻松就上车了，哪会像他们那样磨磨蹭蹭？
然而我的乘客都不说话。
难道女孩子在车上都不喜欢说话吗？
可我路过的车里明明有女孩在哼歌，在逗狗，在和手机里的人说话的。
主人和同事也与下车前不一样。
我能感受到他们紧张的情绪。
毕竟是有关人命的事情，我想让他放心，可我不会说话，于是只好让自己稳一点，再稳一点。
安全到达后，他们就不会担忧了吧？
女孩也不会再因为害怕而想返回吧？
女孩被安全送到了目的地，主人和他的同事也和往常一样拿到了钱。
所有人都开心地笑着，除了那个女孩。
夜色很浓，树的影子被拉得很长。
淡淡月辉透过槎桠筛下，奇怪得有些诡谲。
我远远望见女孩突然甩开了来迎接她的人，但没过多久，就被追赶上了。
再后来，也不知他们是原地倒下还是下了个小山坡，我再也看不到那个短暂相处了一路的乘客。
依稀记得她的眼睛很漂亮，可惜的是我也没能听过她的声音，就和以前的人们一样。
可是，她为什么要从繁华的城市来到这个偏远的村庄呢？
我都能明显地感觉到我的轮子被糟糕的水泥路硌得生疼。
但人的心思作为车的我实在揣测不了，也不好揣测。
主人的生意其实算不上好也算不上差，他经常接到乘客的邀约，而后和同事一起出去接她们，但也不是每一次的乘客都遵守约定。
被爽约是常有的事。
这时，主人总是又气又恼，我只能默默承受他对方向盘的捶打。
那满车的烟味熏得我也难受至极。
但好在，没过多久，主人再次完成了自己的工作。
这次的乘客依然是个女孩——
这次，也是我第一次听到主人乘客的声音。
很清脆，很好听。
但她张口便是带着愤怒的话，言语中似乎提到了什么警.察。
没人理她。
我想说我知道，我知道警.察是什么样的，我也喜欢警.察！
然而我只是个面包车。
过了不知道多久，她喊累了，带上一丝哭腔。
女孩开始恳求坐在她身旁的主人的同事，可主人的同事也不理她。
……
我也总算迷迷糊糊知晓了她做这些事是想下车。
我很焦灼，我努力回想着女孩上车前的一切。
没有问题啊——
老婆婆领着她过来，主人甚至还好心地拉她上车，明明任何细节都和以前一模一样。
还没等我思考完整，主人忽然暴怒了。
他甩了女孩一个巴掌，鲜红而明显的巴掌印着实吓了我一跳。
车身也随之晃了起来，幸好主人及时控制，才没酿成惨剧。
女孩终于沉默。
我应该讨厌这个乘客的，讨厌她不把别人的命当命，讨厌她选择了我们却不安分。
但不知为何，看到她黯然的眼神，我没法生出那点厌恶的心思。
算了，等她到了目的地，就会知道主人办事有多么可靠。
她应该只是担心而已，担心能不能早点到达。
3
行驶了一天一夜，我又回到了那个熟悉的村庄。
依旧是那群人来接女孩，主人下车，将脸色惨白的人一把拉了下来。
和之前所有的乘客一样，女孩没有一分一毫的喜悦之情。
反观前来的人，无一不咧嘴笑着。
剩余的，我没怎么注意，心中逐渐产生了一些别的想法。
尤其是听到主人说的那句：「下次可不能忘了胶带。」
我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这份奇怪，但没过多久，我的疑惑慢慢有了解答。
最近，许是因为主人工作十分勤奋，上司给他安排了一个名为小唐的助手。
小唐比主人年轻很多，但却比他沉默不少。
而且因为小唐，主人有更多时间的将乘客送到最准确的目的地。
也是因为小唐，我第一次驶入了村庄内部。
这里面跟我想象的完全不一样，城市里是高屋建瓴，而这个村庄只能用破败来形容。
我艰难地在坑坑洼洼的道路上前进。
「你们不得好死，放我离开！」
「人贩子的帮凶，我就算死也不会给你们家生孩子！」
不远处传来了这样的声响，这声音很熟悉，好像是前几日的某位乘客，可听上去怎么没有半点儿回家的开心？
小唐看上去也很局促。
主人倒是十分善解人意，他拍了拍小唐的肩膀，「没事，刚到的一批都这样，过几个礼拜就会好了。」
过几个礼拜就会好了？
我将信将疑地继续开着，果不其然，还真的看到了一些老朋友。
她们是“好”了，可却全然没了曾经的影子，我实在不明白，她们为什么会被铁链拴起来，会躺在地窖里……
灰暗的眼眸仿佛天边暗淡了的星。
此刻，就算再愚钝，我也忽然意识到，主人一直以来的工作好像并不光鲜。
看着白天我满心欢喜载着的女孩现在被主人和小唐推到了一户村民家中，我心急如焚，却什么都做不了。
恍惚之间，我的脑海中涌入了一些我没觉醒之前的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