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内弟子都说,未曾见过眉眼如此相像的二人。
世人皆传,诡凌门滥杀成性的掌门沈于风南下屠城途中收留了一窈窕女子,怕是要拿她入药了去。
面前神情冷冽但柔情为我束发的人开口说:“你对我有恨意也无可厚非,阿也。”
我看着铜镜内发上别着的金簪,前日仍流亡逃命的日子似乎是一场梦。
“毕竟是我在你面前亲手杀了你的父母,阿也。”
他唤我阿也,但并非是我的本名。
阿也是他赐给我的名字,门内人说,他早年仍在正派修仙时,也是如此唤他的青梅爱人。
我自知是替身,但是也无处可躲,只得一副附和又顺从他的模样,他说,我是阿也,他就不会伤我。
而每晚在他温热的怀中入睡时,我总是会做噩梦,梦到父母挡在我身前所被血液浸湿的衣裳,梦到他御剑而飞凌然在上,将城内万人屠杀殆尽却不曾垂下眸子分毫,梦到我侥幸活下逃命却被歹人围住差点惨遭凌辱时,他面不改色地将其一剑斩杀,却急忙托住了晕倒的我。
我总是在噩梦中惊醒,然后对上他关切的眼神。
“阿也,又做噩梦了吗?不要怕。”他会在无数我惊醒的夜晚抚拍着我的背脊,即使这一切都是由他造成的。
我看着他柔情的模样,胃里翻涌得更加厉害。
我恨他,也怕他。
前身唤空阁第一首席的名头就已经足够威震四海,更何况是背叛正派以后自创邪教的掌门沈于风。
我忍着恶心和他朝夕相处,在外人面前称他为师傅,在他面前唤他阿风。
他说我有修炼功法的慧根,会将曾在唤空阁习得的功法传授与我,亲自指点我,我自然不会放过此等机会,凡人百姓本就很难接触到修真之路,而得到他的亲自授道然后快速习得自保之术,是我忍辱生活的唯一稻草。
随着修为的增长,我在门内也有了一定地位,但我从不参与出征,自然落得门内长老一些不满。
“门主,您收留此女我们并无二话,但既身为门内一员却不为门做事,怕是让弟子们看到寒心了去。”
大长老赤烜一直不待见我,认为我是正派派来的细作,长得一双狐狸眼就是为了迷走他们门主的心。
沈于风坐在金銮龙椅上,把玩着手指上的扳指,嘴角轻佻,似是在等我言语。
“弟子一切听师傅安排。”我拿着剑拱手作辑,抬头正好对上他调笑般的眼神。
“阿也想做的话就去吧,为师是都依你的。”
他明明知道我不可能对着无辜百姓手起剑落,他明明知道我无法杀人。却没给我不想做的选择。
我知道他的目的,他想让我和他融为一体,让我肮脏的沾满血的手无法轻易与他剥离。
“下次出征目的地正是唤空阁副楼所管地界,届时我会随长老弟子们一同前去。”
夜晚和他睡在榻上,在床事上他有着别样的温存,俯身与我耳鬓厮磨,连触摸都带着小心。
“阿也在置气吗?怎么背对着我。”
“没有。”我缓缓回应,他伸出手来环住我。
“阿也不想去?”他的语气里听不出喜怒。
“没有,我只是倦了。” 想到父母逝世但我现在竟这般与他缠绵的模样,我心里泛起难以抑止的厌恶,言语里也带了几分厌烦。
他不再出声,我突然感到背上传来一阵寒意,转过身正对上他毫无生气的眼。这是他即将发怒的前兆。
我连忙双手攀上他的肩,头靠在他的脖颈处,撒娇一般说自己只是太累了想早点休息。感受到他升起的怒气平缓起来,我松了一口气。
我怎敢忘记他是杀人不眨眼的邪神?某夜修炼他入了心魔,从闭关处径直飞跃回房将我压其身下夺我贞洁,他之前说,我是他的阿也,不会勉强我做此等劣事,但当晚无论我唤了他多少声师傅还是阿风,他都未曾清醒过。而当他一夜事毕恢复理智看向我残破的外裳和隐忍的面容时,他又抱着我道了一次又一次歉。
即便在那之后,他依旧任凭自己欲望牵制我做些床事,未曾提过之前的誓言。
和他相处的这些日子我也摸清了他的秉性——在外无情嗜血的邪魔在我这里变成了想要尝到甜食的稚童,只不过是掐着我的脖子强迫着我给予。
他要我在庆功宴上作陪,我就落座在他身旁为他斟酒,言笑盈盈地扶着他微醺的身形;他要我为他轻舞一曲,我就起身遮面,在席上献上一舞,有人说我身姿好不摇曳,有人说我好似那青楼酒妓,他虽不语,但另日就会隐约听到对方不知为何修为尽失暴尸野外的传闻;他要我随他一同修身练功,我便在他闭关府外煮茶温酒,待他睁眼时,为他沐浴更衣,他会笑着说阿也竟恍惚间也长大了,还会照顾我了,然后轻抚着我的脸颊,为我拭去眉上的汗。
说来可笑,只要我顺着他的心意,就算随口说想要的东西他也会记在心里,待别日为我亲自买回。
我在他面前满心欢喜地说着谢谢,转头将那些他赐我的东西全都丢进了熔炉中。
我在被掠夺的那一晚,清楚地认识到自己只是替身,差点恍惚间沉浸在他未曾给过他人的宠溺中,我也当做是邪神的手段。
本来此次出征沈于风是不用去的,但今日他竟和我一同束发更衣,说今天是我第一次出征,他无论如何也要随着我去。
他未和往常一样御剑在队伍前方,而是易容成了普通弟子偷偷跟在了队伍后,说是这样伪装不易打草惊蛇。
毕竟唤空阁无人不知第一首席沈于风斩三派使者,杀阁内长老数十人的丑闻,但从前的情谊对他来说却也不是假的,所以他立誓不会再亲自动手主动伤唤空阁之人,以至于近乎吞并了天下大半朝派地界,唤空阁所护之城无一城陨落。由于门内长老近日一直施压,他终于答应讨伐,但是条件是不能违背他所立前誓,他不会亲自动手。
我想,大概是他无颜以对那位夏姑娘吧。
一声长号吹响,与双方的厮杀声、碰撞的兵器声奏起了一程凄美的乐章,我立在空中,看着交错坠落的人影,拿着剑的手却不自觉地抖。
我知道他在看我,我不得不出手。
正当我准备冲进人群时,一位有着秾纤得衷、修短合度身姿的少女,持着剑杀出了我方的包围,她的银袍上挂着丝丝红血,眼神却淡然温婉。
与她对视的那一秒,彼此都清楚了双方的身份。
我持剑飞跃至她面前,双方默认一般开始了交战,他人似乎也看出这是只属于我们彼此二人的博弈,纷纷为我们让路。
“姑娘长得好生俊美,灵根似乎也是佼佼者,被这邪魔迷了身心当真可惜。”
“夏姑娘可真会打趣,世人都说我俩眉眼姣貌神似,能让阿风魂牵梦萦,全依仗夏姑娘牵线搭桥。”
没想到她竟然冷笑一声,挥舞着的剑速度却不减分毫。
“谁告诉你的我姓夏?”
我攻击的思绪被打断,一时感到疑惑。
“姑娘难道不是阿风在阁内的青梅爱人?”
“阿风,阿风,你叫得倒是亲切?他是不是也唤你阿也?”
在她一席反问中我逐渐失去平衡,攻击也逐渐被动起来。
“我确是他阁内的青梅,但我可不是他的爱人。”她的剑意更加凌厉起来,似要把我斩首示众了去,“我不姓夏,名也不为也字,但他在阁内亦一直唤我阿也,说这是只属于他的名字,他听着亲切,我也当是和他独属。”
“你猜怎么回事,他把我当死人的替身。”
“从小到大和我朝夕相处唤我阿也也只是把我当成他曾经遇见过的一位夏姑娘的替身,他为了她偷走阁内真经,杀人祭祀,剖骨挖心只为复活他的爱人。”
“而你,只是他所选择的容器。”
“你以为他会爱你吗?”
“你不过是和我一样的东西罢了。”
她咬牙切齿说的话震得我耳膜生疼,眼睛也跟着麻木了去,我不在意他是否爱我,只觉得她实在是太过聒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