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穿越了。
再醒来的时候,我正卧在一堆湿枯的稻草里,身着破烂衣裳,身材瘦比柴杆,还满身都是伤痕,看起来也就是十五六岁的模样。
这是一个破烂不堪的房间,门窗都钉死了,只有微弱的阳光透过缝隙钻进来一丝。臭气熏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睛,不知是这环境导致的,还是自己身上散发出来的。而身边,还睡着三四个和我差不多境况的孩子。
我再三确认不是做梦后,认命地倒回了稻草中。
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
几天前,我还是兰府的小姐,无忧无虑,谁曾想,乱世兀然,顷刻间,大厦倾塌,偌大的府邸被乱军烧成残垣断壁,各人死生逃亡,我也和家人失散,四处流亡,死于街头。
如今重生穿越到别人的身子里,还是在这样苦难的境况,究竟是上苍怜悯还是觉得我还没有被折磨够?我无力,也无心去分辩。
我躺着等死,忽然听门口传来“嘭”的一声,一个肥胖的男人拎着木棍走进来,敲打着睡在地上的孩子,口水横飞地大喊道:“站成一排,猪猡们!真是干什么吃的,动作快一点!别惹我生气,妈的,站过去,老子喂着你们还不听话,忘恩负义的东西!”
紧接着,门口出现另一个身影,这时那胖男人一改蛮横的态度,对其毕恭毕敬道:“大哥,来看看,男孩女孩都有,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臭死了……”那身影嫌恶地捂住鼻子,转身就要走,被胖男人拦住了。
“诶诶,大哥别走,你嫌弃屋子里面臭,我要丫头小子们站到外面来,您慢慢挑,可好?”胖男人比身影高出一个头,却弓着身子,这样看起来又像是矮了好一截,“您知道现在孩子不好养,三亩地挖不出一粒粮——喂,机灵点儿,都滚出来,麻利儿的——都盼着您多关照关照,发发善心……”
孩子们被胖男人赶出门去,从黑暗中走进光里,刺得眼睛生疼。
“待会儿出去要是敢跑,老子一棍子揍死,都明白?”
如他所愿,所有孩子站成一排如同待宰的猪羊,无一人逃跑。
我这时才看清那身影——这是害死我和兰舟的山匪!
竟然会在这里遇见他,我恨之入骨,恨不得拆之入腹,可现在无能为力,只能暗中瞪着他。
他在巡视一圈之后,虽然并没有认出我,却对我满是愤恨的眼神起了兴趣,得意地扮住她的下巴,道:“小娘子,怎得这样看着我?是我杀了你的小相公,还是害死了你爹娘?”
他说着,大笑起来,旁边的胖子也跟着陪笑。
他狰狞的大脸在面前扭曲着,我怒从心头起,一口口水正喷到他的脸上。
他的笑容僵硬在脸上,转而挂上更为狠厉的表情,旁边的胖子也跟着害怕得发抖,生怕连累到自己。随后他拽住我的手臂甩出去,像物什样被他的手下接住,“这个要了。”
我要杀了他!不管付出什么代价……
除我之外,他还挑了两个男孩一个女孩,一同扔上马车。马车的车厢是完全封闭的木箱,只有从外侧能打开,马车摇晃起来,像是上路了。
另外三个孩子中,一个吓得缩在角落里,一个双眼放空,完全失神,一个哭个不停,惹人心烦。
我闭眼靠在车沿上,回忆汹涌地涌进脑海,每一帧画面都历历在目。
二
逃难的路上驴车在泥泞的道路上摇摇晃晃,我脑子里的浆糊也被晃得乱作一团。这几日连番的打击,已经使我难以承受,以至于眼睛哭得红肿,看事物都像是被眼泪罩着一样朦胧。
陪在我身边的只一个侍卫,十三年前捡回来,冠上兰家的姓,取名兰舟,比我还小两岁,我望着他那瘦弱的架着驴车的背影,不由得悲从中来,又开始落泪。
“行行好,给点儿吃的吧……我的孩子已经,已经好多天没吃过东西了……”一个面黄肌瘦的妇人突然攀住驴车的车沿,手里抱着枯骨似的半大孩子,不哭也不闹,双唇泛白,两眼紧闭,看样子,已经西去了。
这乱世给世人带来了什么样的苦难啊。我出于同情,想伸手去拿装着盘缠的包裹,却被兰舟按住了手,他也饿得眼窝深陷,只是摇摇头,没说什么。
我明白他的意思,他们所剩盘缠也不多,能不能熬到灵居山还不一定,更何况,若是给了这个妇人食物,便会有更多的人前来央求,这一点食物杯水车薪,能延长人几时的寿命呢?
心里权衡片刻,我将手上最后的玉镯摘下来给了妇人,那是我母亲送她的礼物,曾打算要将其带入坟墓的,不过就现在的情况看来,暴尸荒野的可能性更大。
妇人千恩万谢,将玉镯塞在怀里,像蜷缩的虾一样飞步离开了。
“你们干什么!”兰舟大声一吼,我这才发现驴车前已经围堵了好些人。这些人手里拿着钢刀利器,眼里泛着凶光,分明是一头头饿疯了的野兽。
我还没看清发生了什么,只感到车身一阵剧烈的摇晃,他们那只任劳任怨的驴便在悲鸣中倒下了。
我还没反应过来,苏已经拉着我逃离了驴车,只保存了一袋盘缠。再回头看去,那可怜的驴已经被分而食之,血染进泥里,空气里全是腥味。
接下去的路程,若是走路,少说要十天半个月,而我几乎要哭瞎了,苏只好背着我,一边哼着儿时的歌一边向前晃。
眼泪哭干了,我也意识到自己就算再怎么沉沦下去也无济于事,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先活下去。于是她从兰舟背上跳下来,两个人相扶持着赶往目的地的方向。
入夜,我已累得没有力气,村子里有饿人,林子里有野兽,两边都一样的危险。他们找了一块僻静地方,约定好两人轮番值守睡觉。
这些日子来我从来睡不安稳,总是梦到父亲被乱军杀死,与母亲在人群中走散的情形,偏夜里露天霜重,更是难挨。朦胧中她感到被某人拥入怀中,我这才在这仅存的温暖中踏实睡了过去。
我是被不知哪儿传来的鸡鸣吵醒的,一睁眼,面前是已经熹微的天空。灰白色的云飘得那样高远,云上的神明或许根本不在意云下的人类在经历怎样的苦难。
片刻感慨之后她坐起身来,却发现原本应该待在身旁的人不见了。
迷茫、慌乱,我站起来大喊兰舟的名字,没有回应……
是了,这样艰辛的日子,他何必还要带着个累赘呢?想必是去自谋活路了,抛下她一个人……在这荒郊野岭……在这吃人的地方……应该怪他吗?绝望像带刺的荆棘缠绕着我的心脏,简直要挤出血来,可是双眼干涩,唇焦口燥,我已是哭不出来。
“小姐?”
一个人影出现在面前,兰舟抱着水壶和果子回到了我的面前。
积累的情绪瞬间爆发,我大哭出声,而声音沙哑:“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兰舟被突如其来的情绪爆发吓得不知所措,忙将手里的东西放在地上,腾出空来的手却又不知道放在哪里,就在空中乱晃,嘴里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
我此时已不管不顾,将他往面前一扯,哭了个痛痛快快。
待到她冷静下来,苏的前襟已经被我哭得湿了个透彻,我也几乎要脱水了。
“附近的河都被血染透了,我顺着上游找了很久,才找到一点干净的水源,不过也算幸运,那里还长着几颗果树,我上树摘了几颗果子,耽误了一点时间。”苏拍着我的背,将水壶递过来。
水流过喉咙,像是久旱逢甘霖的涸土,让我几乎冒烟的喉咙好受很多。只是这水中还带着淡淡的血腥味,不知是河水里的,还是我嘴里的。
那果子已经干得似老人的褶子了,放在以前,是要丢去喂猪的,可现在对于他们来说却是珍馐。
“生日快乐。”
他靠在我的耳边轻轻说到。
“礼物,等过一段时间安定下来,我必然备一份厚礼,作为弥补。”
几日的颠沛流离下来,我哪还记得自己的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