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又带回来了一个姑娘。
姑娘是城里人,生得细皮嫩肉,说话柔声细语,叫往东从不往西。
村里人都说陈家那小子有福气。
起初,我以为她和以前被拐来的女孩子一样,逆来顺受,最终会死于打骂和折辱中。
直到后来,我看见了她在厨房的锅里下老鼠药。
1.
廖月来到陈家营时,村子里的大部分人都跑去看她了。
只因为她生得太漂亮了。
贫瘠又落后的农村里,哪里见得到这么精致的女孩。
我蹲在树下嚼馒头,看着她笑意盈盈牵着弟弟的手朝家里走去,忍不住在心里惋惜。
真傻,又是一个出不去的。
陈家营,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早在几十年前,这里的人就干起了拐卖人口的勾当,只需要打通外面的人脉,再花个几万块钱,就有无数年轻的女孩被送来。
她们被迫留在这里,为男人生儿育女,过着猪狗不如的生活,在日复一日的折磨中绝望死去。
在这里,从来没人能逃出去。
我垂首,慢吞吞跟在他们身后进了家门。
厨房里炊烟袅袅,肉香四溢。阿爸咧开满是黄牙的嘴,乐呵呵地迎上来。
[你就是小澈的女朋友吧?他总是念叨你,说今年要带你回来过年。家里有点简陋,一大早我们就开始收拾了,你别嫌弃,别嫌弃啊。]
他不断搓着手,两只浑浊的眼紧紧盯着廖月。
口臭喷薄而出,明显把廖月熏得够呛,她微微向后挪了一步,陈澈的脸色便阴沉下来,死死拽住她的胳膊往前扯:[月月,这是我爸。]
她脚下一个趔趄,哆哆嗦嗦打着招呼:[叔……叔叔好。]
我立刻在心中给她下了定义。
是个软柿子,比陈澈上一个带回来的姑娘好拿捏,但过不了几天,也该吵着闹着要回家了。
阿爸笑得满脸都是褶子,转身招呼他们进厨房:[坐了一下午车,该累了吧,快进来吃饭。]
陈澈拉着她走了进去,我抬脚想跟上,却被猛地一推,直挺挺摔在了地上,后脑勺砸得生疼。
阿爸居高临下望着我,满脸嫌弃:[你要来做什么?这是人吃饭的地方,你是人吗?回你的牛棚去!]
语毕,他不再看我,独自一人进去了。
我慢吞吞从地上爬起来,揉着后脑钻进了牛棚,找了一堆又干又臭的枯草,一屁股坐了下来。
这里的人重男轻女,女人如果生下了丫头,会被村里的人看不起,被戳脊梁骨。
对于家里的人来说,我是个累赘。他们都叫我陈来娣,希望我妈能够再生一个男孩。
皇天不负有心人,我妈生下了陈澈。
那几年,家里一派祥和,我侥幸上了几年学,期盼着能够到达老师口中说的远方。
没等我实现梦想,噩耗便传来了——我妈跑了。
她忍辱负重几年,摸清了这里的地形,终于逮到了逃跑的机会。
可惜,她被村长家的媳妇举报了。
众人很快捉到了她,将她乱棍打死,尸体被分去喂了狗。
阿爸和奶奶很生气,把怒火迁移到了我身上。他们不许我再念书,不许我再上桌吃饭,把我当做牲口,挥之即来招之即去。
从那以后,我学会了伪装。
只有把自己变成一个傻子,才是相对安全的。
2.
我靠在枯草堆上,等着他们施舍给我剩菜剩饭,不知过了多久,等到我都开始昏昏欲睡时,门才被推开了。
奶奶端着个碗,骂骂咧咧朝我这边走来。
[赔钱货,死不了的贱皮子!快点吃!]
碗里的肉少得可怜,油腻腻的菜里混杂着烟灰和酒气,很呛。
没有筷子,我用手抓起,一把一把朝嘴里塞。
碗底铺着几块鱼,是他们啃过的,只稀稀拉拉挂着几点肉沫。
傻子会吐鱼刺吗?
当然不会。
我狼吞虎咽地把鱼骨塞进嘴里,用舌头把它们拨到口腔两侧,随后做出吞咽的动作,皱着眉开始剧烈地咳嗽,一张脸涨得紫红。
大概是这副滑稽的模样取悦了奶奶,她哈哈大笑起来,伸出手狠狠戳我的脑门:[蠢货!贪吃的狗!]
是了,他们把我当狗。
她没再理我,蹒跚着回了自己的屋子。
厨房里的光忽明忽暗,玻璃上隐隐约约浮现出黑压压的影子。
屋内突然传来高昂的哭叫声,伴随着几个清脆的巴掌声响起,哭声渐渐弱了下去。
开始了。
他们真恶心。
我攥着脏兮兮的碗,猛地撞开了厨房的门,吱哇乱叫:[我饿了,我要吃饭!吃饭吃饭……]
陈澈吓了一跳,肉眼可见地瞬间萎了,他提起裤子,大步流星走过来,拽着我的头发朝桌子上撞:[贱人,谁让你进来的!]
我头皮火辣辣的疼,眼前被磕出了一片血光,却依旧扒拉着桌子往上扑,抓起盘子里的残根剩饭就朝嘴里塞。
[饿了,我要吃饭……]
阿爸面色不虞,恶狠狠朝我这边吐了口浓痰:[真他娘的扫兴!]
他踹了我几脚,憋着恶气出去了。
陈澈扯住廖月的衣领,硬生生把她拖回了房。
房门被重重砸上,微弱的哭声再次响起。
我抹了一把头上的血,跌坐在墙角。
我救不了她,我只能做到,让折辱她的人尽可能少一些。
我头痛欲裂,在漫长的黑夜中昏昏沉沉睡着了,被噩梦屡屡惊醒了几次,才挨到了天亮。
日上三竿时,奶奶才慢吞吞起了床,开始做早饭。
陈澈站在院子中心,对着太阳伸了个懒腰,长长地打了个呵欠,看上去餍足极了。
他估计是心情好,连带着看我也不那么刺眼了,甚至允许我进厨房吃饭。
我蹲在饭桌旁,大口大口喝着粥,用余光悄悄打量着廖月。
仅仅只是一个晚上,她就不似昨天那般容光焕发了。两只红通通的眼睛肿得像核桃一样,脸色苍白,嘴唇干裂,连头发也是乱糟糟的。
陈澈夹了一筷子咸菜给她,她抱着碗惊慌失措躲开了。
阿爸把筷子朝桌子上狠狠一拍:[月月啊,你是不是嫌弃叔叔家里的伙食不好呢?]
廖月打了个哆嗦,端着碗颤颤巍巍接下了那筷子菜,仰头急促地开始吞咽。粥从她嘴角溢出来,顺着脸颊往下划。
奶奶满意地笑了:[对了哟,就该多吃一点。你太瘦了,腰又细,这个样子是生不出儿子的。]
[等吃完了饭,你就跟着我下地,去把土翻一翻。]
廖月还没做出回应,陈澈就已经开始不高兴了:[奶奶,月月身体不好,做不了这些重活的。她就留在家里,就待在我身边,哪里都不许去。]
奶奶锤着腰笑起来:[是喽是喽,你小子心疼媳妇,舍不得让她干活。那只能让来娣跟着我去了。]
我咧着嘴开始笑,嘟嘟囔囔说着话:[下地,下地捉蚯蚓喽!]
没有人理我。
陈澈摸摸廖月的头发,柔声细语地说:[月月,你放心,等我们结了婚,你就可以永远和我在一起了,我们一辈子也不分开。]
廖月身子发颤,呢喃着:[……永远也不分开?]
[陈澈,我想回家,你让我回去好不好?求求你了!]
陈澈面皮抽搐,抬起手狠狠给了她一巴掌:[贱人!你说什么?]
这一巴掌劲是真大,廖月的脸立刻就肿起来了,她捂着脸低声抽泣,不敢再说话。
陈澈像个精神分裂的神经病,立刻又抱紧她,满脸疼惜:[对不起月月,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太爱你了,我太在乎你了。你会原谅我的,对吧?]
这一次廖月没有再反抗,而是顺从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