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都传,皇上宠极了我。
“皇后娘娘德才兼备,秀外慧中,又是相门嫡女,陛下自然爱重。”
“和她那个短命的庶妹比起来,简直天壤之别。”
这些话总兜兜转转传到景仁殿来,无外是为了讨好我。
可他们不知道,皇后早就死了。
而我是那个短命的庶妹。
晨光初现的时候,陆然还在安睡。
我握着尖利的发簪在他颈间比了五次,没有找到合适的角度。
“春儿,你最好吃完饭再动手,不然没法一击毙命。”
陆然缓缓睁开眼睛,显出深黑的眸子。
发烫的手掌抚上我的脸,又顺着脸颊摸上我的锁骨。
门外太监尖利的声音催陛下上朝,陆然恋恋不舍地收回手。
省了我一次干呕。
出门之前,陆然仍旧拉着我的手声声嘱咐。
“皇后,近日天凉了,要多注意。”
人前,他叫我皇后,人后,他便伏在我身上贪恋般一遍遍唤我春儿。
相府庶女,董伊春的春。
我的,哦不,皇后的贴身侍女小桃笑得开心,眼睛眯成好看的月牙。
“咱们陛下现在满心满眼都是娘娘,您终于达成夙愿了!。”
“想想当年,您被府里那个野种,抢了多少风头和陛下的关注。”
“真是活该。”
胸口蔓延着熟悉的戾气,须臾之间,被我克制下来。
“小桃呀。”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以后不要再提二小姐了。”
可能我笑得不够自然,小桃脸上浮现出惊恐,随后迟疑地点了点头。
内务府来送例礼,她借着通传声,一溜烟便消失在眼前。
这天是皇后诞辰,各嫔妃府邸的贺礼由早到晚不断,堆满了库房。
有幅书法堪堪铺在外头,在珠宝绸缎之间,显得格格不入。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是陆然的笔迹。
“喜欢吗?”
他不知什么时候踱到我身后,下巴卡在我的颈窝,温热的鼻息扑过来。
“春儿,我们识于微时,也算青梅竹马了。”
“你又开始做白日梦了。”
我挣扎无果,任凭他把我卡在怀里,龙涎香的气味把我包裹住,一顿一顿地,把我拉扯回十二年前,另一个浑身龙涎香气味的少年面前。
那年我刚八岁,带着母亲的遗物和嘱托辗转来京。
清风霁月的宰相,一夕之间多了个青楼出身的女儿。
他自是想赖,却有亲笔文书和贴身玉佩为证。
男人嘛,色心上头时,总是不计后果。
无奈我带着行李投奔时见证人众多,这后果只好记在府里一个妾室名下。
自此相府便有了两个小姐,大小姐董伊岚,二小姐董伊春。
有外客摸着我的脸赞叹:“小丫头相貌姣好,确如春日之景,灼灼其华,人如其名。”
府里的家眷听了都捂着嘴偷笑。
她们都知我叫董伊春,怡春院的春。
赫赫相府,却想方设法折辱我一个丫头。
但母亲说过,就算是委屈,也要坐稳这个二小姐,万不可再回到那个鬼地方,生生世世都不做人下人。
我懂的很快。
我把白瓷碗砸到说我是野种的丫鬟头上。
把缝衣针插进说我母亲遗物淫秽不堪的人眼睛里。
我不理解旁人说的董伊春天生恶种。
我只知我既来了这里,便不该受人指摘,也不做人下人。
我被分到最偏远的侧院,吃穿不愁,只是被勒令不准去前院。
我听话得紧,毕竟打伤下人是一回事,忤逆又是另一回事。
这天外面热闹非凡,鼎沸声透过一堵堵院墙,到我这里也余下不少。
我百无聊赖地掐着一只从前院跑来的兔子。
兔子还没咽气,我就差点被不速之客吓到咽气。
“你为什么掐它。”
说话的人比我高出一大截,胸前的黄蟒刺绣大得几乎要跳进我眼里,隔着两三丈远都能闻到身上浓重的龙涎香气味。
声音是浓浓少年气,比我大不了几岁,却带着上位者的审判。
我转回来继续盯着兔子那双红眼睛,“它偷吃我种的菜,还咬我。”
我虽吃穿不愁,但并不算很好,也就学着后院的嬷嬷种些新鲜的蔬菜。
他微微颔首沉思,道,“那确实是它不对,我替它赔你的菜,你把它放了可好?”
我第二次打量这个有点呛鼻子的哥哥,虽知道他大有可能是诓我,看在他没脱口骂我的份上,也还是把兔子给了他。
第二天傍晚,他换了身素衣,骑在侧院墙头,怀里捧着一捧糕点。
扑通一声,宽大的衣袖卷起尘土,带着些许糕点的浮渣飘在空气中。
未来的九五至尊,就这么意外地掉进我阴暗的世界。
第一眼我便知道他是太子。
只是那会儿四下无人,我懒得行礼,加之当时手里又拿着给胡萝卜刮泥的小刀,想着我就算在这偏院里把他埋了也无人知晓。
就像我在这里是死是活无人知晓一样。
但是太子反而说我很好玩,还会种菜,要和我做朋友。
想到董伊岚在暴雨天给我一把完好的伞被夫人禁足三日,而夫人总没有权力禁太子的足,我欣然同意。
那时太子陆洵十二岁,我应该叫他一声太子哥哥,可是太麻烦,我总直呼陆洵。
他倒不嫌麻烦,总叫我二小姐。
二小姐,至少是比董伊春好听的。
我们这样“厮混”了许久,他翻墙的动作越发熟练,眉眼也逐渐深邃,带着储君的威严。
我被迫学了一些很杂的诗书,有所谓风花雪月,也有治国策论,但也没养成所谓“腹有诗书气自华”。
我一如既往。
我的意思是,一如既往的坏。
京中无人不知,相府董伊春空有皮相,却跋扈异常,毫无相门之风。
父亲对我头疼至极,无奈我名声在外,他又不能直接扭断我的脖子,使外人生疑。
何况皇帝陛下新得宠妃,大喜之下,命朝中四品以上官员携全部家眷进宫参宴。
全部。
隔壁府的小将军,光侧夫人就带了十六个。
可以理解,将军嘛,体力好。
我刚进宫就被将军府的侧夫人队伍冲散,走着走着,走到一个偏僻无人的地方。
也不算无人,正要找出口时,我听到一声痛苦的呻吟。
一个和我差不多大的男孩被扒了外衣丢在废宫角落。
我已经十三岁,但也还没长出菩萨心肠,要走时,偏陆洵的声音浮上来。
“二小姐如果能忍住一次不打人,我便带一盒栗子糕。”
“如果做一件好事,就带两盒。”
我纯是馋了,才过去喊那少年。
他长长的睫毛抖了抖,颤了句:“冷。”
我也没什么披风大氅,只好把他抱在怀里,等他身子软下来,再背着他离开废宫去寻太医。
我在宫宴上迟到,姐姐主动起身陪我落座在最角落。
太远了,连陆洵的轮廓也看不清。
我好想告诉他我救了人,记得给我糕点。
他带来的糕点和我能在府里吃到的糕点的差距,就和我与他的差距那样大。
觥筹交错之后,陛下遣散其余官员,只余父亲一家。
“徐老将军在外征战,军功不断,他的长子却在府中行悖逆之事,朕不知该如何处罚。”
说的便是今天领着十六个侧夫人参宴的小将军,一家人都快排到龙椅下面了。
听说他在府里吃穿用度,也不低一些皇亲贵胄。
父亲皱眉低着头沉思,我小声嘟囔,“这有什么可罚的。”
“伊春,慎言。”
长姐在桌下抓住我的手掌捏了捏,我还是被陛下叫起来。
“你刚说什么?”
“我刚刚说,这有什么好罚的。”
陛下脸色乌青,我接着说:“应该重赏那位小将军,赏他扬徐家家风,赏他知节明理,他自然明白,天恩如此,天罚又当如何。”
我也在偏院学了不少类似孙子兵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