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在了封后的前一夜。
上京城里人人欢呼,为祸国妖女身死而庆祝。
我也很开心,因为我早就不想活了。
“宸妃,什么玩意儿?区区一个卑贱的乡野村妇,伺候完汝阳王,又来伺候皇上,水性杨花粗鄙不堪,也配与本宫平起平坐?”
庄妃坐在高高的轿辇之上,与我的轿辇在宫墙拐弯处撞上了。
俗话说,狭路相逢勇者胜,看样子,庄妃并不准备让啊。
不巧,我的字典里也从没有“让”字。
庄大将军前段时间刚从西北打了胜仗回朝,圣眷正浓。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因此他妹妹庄嫔也被擢为庄妃。
也怪我,最近为着太后生辰的准备有些分神,行事低调了些,倒让她有点儿找不着北了。
不过,这般言行无忌、肆意而为,倒很有些我的风采。
我的唇角慢慢漾起笑意,要论恃宠而骄、横行霸道,我论第二,谁还敢论第一?
“娘娘!”庄妃身边的太监却是个谨小慎微的,闻言轻声提醒:“宸妃与您同为六妃之一……”
“那又怎样?”她不屑地冷哼一声,身子往后斜斜一靠,“我大哥大胜而归,为圣上分忧解难,还怕她不成?”
我笑了,我就说她是鸡犬嘛,看这乌鸦嘴。
“放心,遂你的愿。”我往后一倚,勾唇,漫不经心地开口,“海棠,听说安亲王倒台了?”
“你胡说!”庄妃刺耳的声音响起,身下的轿辇也随之一晃。
抬着轿子的几个小太监随之一个踉跄。
庄大将军,可是安亲王一派的。
“庄大将军向来与安亲王来往亲密,不知道与这件事,会不会有所牵连呢?”我摇摇扇子,扇去不存在的燥热之气。
“宸妃!你大胆!后妃妄议朝政可是死罪!”庄妃的轿辇都气得哆嗦起来。
“那你去皇上那告发我啊,看你能不能见到皇上的面了。”我好心提醒,“当心别摔着,毕竟,坐得高,摔得惨!”
什么?我怕不怕摔?
我可是会轻功的,我有什么好怕的。
还算庄妃的太监比较识趣,带着手下往后退了几步,让我们的轿辇先过了。
嗯,那就先留着这只蚂蚱吧,反正,也蹦跶不了几天了。
当务之急,还是先想办法应付好太后的生辰为上。
初秋,上京城里木犀飘香。
再过些时日,就该是五彩斑斓的香雪海了。
太后的生辰近在咫尺。
我虽为妃,但赵长泽并无皇后。
因此大小事务,一应都是由我操办。
太后生辰是为数不多的汝阳王赵长津可以离开封地来上京的日子。
毕竟,太后是赵长津与赵长泽二人的生身母亲。
饶是如此,前几年汝阳王府申请庆生都被皇帝赵长泽因为各种理由拒绝了。
太后,也一次都没出席过我为她准备的生辰宴。
今年是太后的六十大寿,再推拒就不像话了。
整个上京城里,一片暗潮涌动。
上京距豫州几百公里。
然而长路漫漫,终有尽头。
很快,汝阳王一行人到达了上京脚下。
太后的生日宴安排在三日后的晚上。
在此之前,汝阳王府的随从都只能呆在上京城外。
汝阳王要面见太后,只能只身来见。
下人来报的时候,赵长泽正与我饮酒作乐。
丝弦管竹,靡靡之音。
舞姿飘然转旋,斜曳云欲生。
若是太史令在侧,又得见血了。
一曲终了。
我穿着赵长泽亲手设计的金缕衣,巧笑倩兮,抬手将西疆进献的金波玉液在夜光杯中斟满。
“好酒!”赵长泽接过杯盏,赏玩间低头轻嗅,“酒香浓郁,色白如玉。”
继而又抬头朝我一笑:“不过,不及子衿半分。”
“你们说是吗?”
整座蒹葭宫的宫女太监跪了一地,无人敢抬头,更不提发出一丝声音了。
我低头莞尔。
不说蒹葭宫了,放眼整座上京城,谁敢说我不美呢?
毕竟,每一场宫宴,哪次少了我的歌舞助兴?
我的美,是上京城里人人唾弃的美,却又是上京城人人垂涎的美。
“这次母后的生辰宴,爱妃准备得如何了?”
赵长泽长臂一捞,将我收到他的怀中。
唇齿交缠间,醇厚的玉液渡到我口里。
“回禀陛下,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
我被呛得双眼通红,却依然笑得妩媚。
“还是爱妃懂事。”他伸手抚上我的眼睛,我眼前一片昏暗,睫毛不自觉犹如受惊的鸟儿般在他掌心扑棱。
他眸色转暗,猛地大手一挥,宫人们鱼贯而出。
“让我的好弟弟等着。”
一句话。
一场红鸾帐暖,被翻红浪。
事了,一碗安神汤被送上来。
看着黑糊糊不断晃动的汤,我不自禁笼着那半透明的金缕衣,皱了皱眉头。
这初秋夜半,倒是料峭寒。
明日,需得吩咐海棠备下些款式新颖的亵衣了。
“怎的闹起了脾气?”赵长泽却轻抚着我的背,“是了,寡人喂爱妃。”
他一只手抬起我的下巴,却并不松开,如同稀世珍宝般轻柔地摩挲。
另一只手却将那散发着苦涩气味的汤药端起来,直直怼到我嘴边,不顾我的抗拒,灌了下去。
难以下咽的汁液顺着我的脸颊往下直流,溅得我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这才乖嘛!”喝罢,赵长泽温柔地舐净我的脸颊、颈侧,又捧着我的脸细细端详。
“来人,传旨。”他深情凝视着我,嘴里却淡定下着旨意,“赐庄泽峰三尺白绫,一壶鸩酒,着其自寻了断。诸子年十五以上皆戍极边。”
“将庄妃降为庄答应。”
这是替我出头来了?
还不够呢。
我嘴角勾出一缕笑意,头轻轻一歪,将脸颊靠到他右手上。
手掌有些粗糙,是常年戎马生涯留下的老茧,刺得我脸有些疼。
我却毫不介意,反而愈加温顺。
他满意地看着我的动作,眼神又变得幽暗,摩挲着我脸颊的手也不自禁加重力度。
“陛下,汝阳王还在外面等着呢!”我轻轻往后一挣,脱离了他的掌控。
“哦,你心疼了?”他眉头一挑,再次伸出手来钳制住我的下巴。
“陛下!您把我的脸捏疼了!”我佯装生气,将他的手轻轻甩开。
“好,今日就放你一马!”他大笑一声,命人宣汝阳王觐见。
欢爱过后,室内甜腻的气味尚未完全散去。
宫门蓦地打开,一股寒气裹挟而来。
我拢了拢衣襟,不自觉往赵长泽身边靠了靠。
他侧目看我,不动声色。
我不敢再动。
更深露重,一身月牙白锦袍的汝阳王赵长津第一次踏进我的蒹葭宫。
身形清瘦,眸光温柔,说不出的雍容雅致。
许久不见,一时之间,他的容貌在我面前倒有些朦胧起来。
看不清。
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
我脑海中不知怎么想起了这句他教过我的诗。
我是汝阳王献给当今圣上的。
我一入宫便宠冠后宫。
凭的是妖媚惑主。
从那一纸批文开始。
从醉人的春风吹起我的面纱开始。
从赵长泽的视线长长久久落在我的脸上开始。
就注定了我红颜祸水的罪名。
一夜侍寝后,赵长泽不顾太史令的反对,执意封我为宸妃。
后来,太史令换了一茬又一茬,我依然盛宠不衰。
然而,太史令对我的诘责始终不变。
“臣弟拜见皇兄!”
清朗的声音响起。
赵长津恭恭敬敬行了封王的大礼,躬身而立。
赵长泽却并不作声,依然示意我替他斟酒。
“好了,自家兄弟何须这么客气?”
良久,赵长泽才淡淡开口。
“臣弟请求先去凤弦宫探望母后。”赵长津再一揖,并不抬头。
“我的好弟弟,这么晚了就不要去打扰母后了。”
赵长泽敞着衣襟,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滴落的酒滚落在他胸前,看得我脸上一红。
“今晚,我们兄弟俩不醉不归如何?”
不等赵长津反应,他又转向我。
“子衿,还不给汝阳王斟酒?”
斟酒?
我看看自己这一身薄如蝉翼的金缕衣,第一次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陛下,容臣妾去换件衣服。”
我转身,刚准备离去。
“何必换呢?”有力的手拽住我,赵长泽慵懒的声音响起,“你不着寸缕的模样朕都见过,还在乎这个?”
我手指紧紧攥成拳头,指甲深深扎进掌心。
“是!”
“不必了!”
我与赵长津的声音一同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