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在他的蒙骗下,成为他的刀。
最后,他的剑对上的人是我。
因为我知晓了一切,满目怨恨地看着他。
我在魔族卧底好几百年,这次接了宗门密令,让我去救东衡君家。
但我去晚了一步,到的时候,月岚已经杀完了。
他的剑正在滴血。
见我来,月岚冷哼一声,不知从哪里抓出个小崽子。
君家特有的蓝眼睛让我心下一沉,却又不得不强装镇定。
[怎么,特意留了个小崽子给我?]
他似笑非笑,把孩子丢了过来,示意我动手。
我进退两难,不知是应该心狠手辣以获信任,还是保留这君家最后一点血脉。
我犹豫地握紧孩子的脖子。
他一副不屈的模样,蓝眼睛里满是怨恨。
[你不怕死?告个饶,学两声狗叫,我兴许就放过你了呢。]
才几岁的孩子,学不了低头,愤怒瞪着我。
月岚在一边幸灾乐祸,夸他好骨气。
还好是我这个卧底,换做别人,这要骨气不要后路的小鬼早就死了百八十次了。
我干脆将计就计,把他扔到一边。
[确实是好骨气。就这么杀了你,未免太过轻松,倒不如留着玩玩……]
月岚巴不得手上多几桩我的罪证,到时候好呈上状告师父,赶走我。
所以他没有任何劝解的意思,甚至假模假样地支持着我的决定,还凑在小孩面前恐吓。
[玩玩好,师妹。看在同门情谊上,我会为你保密……只是这双眼睛,终究是祸端。]
我懂他的意思,见他要伸手,慌忙将他推到一边,说由我来。
这家伙下手又重又毒,到时候真废了,什么灵丹妙药也救不回来。
换做我的话,到还能留一线生机,他日还可用药恢复视力。
尽管这种事做了很多次,但我还是不忍。
小孩在我的手下不叫不哭,死死咬着下唇,直到出血。
我假装冷酷无情,为他取了个新名字。
[以后就叫无恨吧,做我的时侍剑童子。]
无恨刚跟我回宫殿时,我没带他去主殿,怕他说出什么话顶撞到师父。
说是师父,我心里并不认他,反将他视作此生的仇敌。
他是魔界的魔尊,叫空无涯,我的生母和弟弟就是由他所杀。
我那时已经年过十五,看得真真切切,也听得真真切切。
恨让我生出无限勇气,借着先天与魔气亲和,自请卧底,到现在已有三百年之久。
无恨很像那时候的我,所以我多少有点怜惜。
明面上无法表达出来,我只有暗地里送伤药过去,并嘱咐他不要声张。
他最初自然是警惕万分,身份说不得,我只有用行动表示。
幸亏月岚讨厌我,并不常来。
我可以尽情为自己造势,做一些看上去在迫害虐待无恨,实际不会伤他分毫的事。
他也足够聪明,从这种种雷声大雨点小的行为里发现我并不想伤他。
在我某次送药过去的时候,他试探性地问过我的意图。
[你只要知道,我会努力保全你,不让你死就够了,别的不用知晓太多。]
一来二去,无恨的伤也渐渐好转,他大概是年龄小,也开始信任我。
我记挂无恨的眼,常在他的饭力加零星一点的灵药,不敢多加,怕被人觉察。
我并不打算现在治好他的眼,只是暂时吊着,不至于彻底毁坏。
夜里还找了机会给宗门去密信,希望他们能尽早来接无恨。
但一直杳无音讯,不知是没收到还是回应被截。
某一天,他问我,为何我待他这样好。
[因为各种原因……眼见不一定为实,人在世间,有诸多身不由己。]
无恨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脑袋枕在我的腿上慢慢睡去。
他的恨并没有因此被化解,这是自然的。
我用了三百多年,也未能将弑母之仇遗忘,更何况无恨呢。
作为侍剑童子,他很不合格。
许是因为曾是君家少爷,他总犯懒。
一犯懒就免不了责罚,加上月岚从中作梗,他的责罚比一般的童子还重。
这时候,他就只有从我这里获取一些宽慰。
时日一长,我对他也从责任义务变成了对幼弟的关心。
他也渐渐长大,十八岁时已长得比我还高。
无恨学不了功法,我只有教他一些剑术,都是在宗门学的。
或许是因为如此,他有着并不夸张的肌肉。
夜里他还同幼时一般爬上床来,睡在我的身边。
他能够将我完全抱在怀里,胸膛传来的温度让我脸颊发烫,忍不住想离去。
无恨却收紧手臂,可怜巴巴地开口。
[姐姐,我看不见,害怕……]
我允许他私底下叫我姐姐,也允许自己偶尔退让。
对他我总是心软的,一句姐姐一叫,我就会想起他第一次叫我姐姐时的可怜模样。
他做了噩梦,梦到了君家的覆灭。
无恨也知道我的命脉,并且抓得很紧。
我叹着气,只有继续由他抱着。
月岚不知发了什么疯,突然过来找麻烦。
他故意拉长尾音唤无恨,在他的面前说自己是如何掐断他的族人的脖子的。
无恨气得浑身发抖,我担忧他做出出格的事来。
但还好,他到最后还是忍了下来。
他低眉顺眼的模样让月岚失了兴趣,躺在我的软榻上传达师父的命令。
[血魔似有躁动,师父让你我去调查。]
要去调查,自然要带上无恨。
我不放心他一个人在这吃人的地方,带过去时还嘱咐无数次。
[不要离我太远,有危险保护好自己。]
他笑得很乖,抱着我的剑忙不迭地点头。
只是到底还是出了差错,血魔使出了我从未见过的一招,月岚躲不了,便推我去受。
但他学艺不精,便是中了也无大碍。
可无恨竟冲出来为我挡了这一击。
鲜血顷刻止不住地流,我来不及管无恨,布了幻境迷住了血魔,才来看他。
十八岁的无恨像一棵松,穿着最朴素的衣裳,却遮不住他出众的气质。
蔚蓝的眼睛为了苟活无法再睁,我用一块的丝绸遮住了,这丝绸夜里也能慰他的眼疾。
即便受了伤,他还是努力用唇形询问我的安危。
他知道,我一定会看他。
月岚和他的徒弟抓住了血魔,联系了师父,是想抢功。
我无所谓,也顾不上身份,将无恨放在腿上输送灵气治疗。
月岚果然生了疑,对此我只看着他冷冷地问。
[师兄推我出去,无恨为护我而受伤,我该如何应对?]
他自知理亏,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提了提无恨的身份,
[师妹,别忘了蓝眼睛。]
我不理他,低头为无恨梳清淤血。
他的面色苍白如纸,唇角挂着血痕,狼狈又可怜。
我莫名想到认识之初,他身上最重的伤、最难忘的剜眼之痛便是因我而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