坊间流传,平都有两大美谈。
塞上飞马红颜英姿姻缘定,清河湖畔佳人对影芳心许。
再后来,他如愿求娶了段绫,而我也如愿嫁给了他。
后他登上皇位,段绫成了皇后,我被封为絮贵妃,
絮字,轻也,绫字,柔也,可偏偏,一个落了尘,一个固执如顽石...
——
我叫温絮,清河郡主。
我看着摆在我面前的那个匣子,心中愁绪翻飞,因为里面藏着我和先皇后的一段秘密。
那是一个红木匣,匣子外壁上刻着缠枝的梨花,匣中,放着一根断了的白玉钗,有头,少了一截尾。
我本是要忘了这个匣子的存在的,可有一天,皇后的小女儿不知从哪翻到了这个匣子,许是贪玩,许是好奇,这便抱着落满了灰的匣子跌跌撞撞的向我跑来。
“絮娘娘絮娘娘,这个盒子里面藏着什么好吃的呀,玉柔打不开。”
她跑到我的膝前,我腿脚有些不便,也不好起身,这便让侍女将她抱到榻上与我同卧。
我看她真的是喜欢那匣子的紧,一双肉嘟嘟的小手怎么都不肯放开。
“小玉柔,这次又找到什么好东西了呀?”
她闻言,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警惕的瞧了瞧周围,然后轻轻附在我的耳边细细道:“采蓝姐姐告诉我,这是絮娘娘的宝贝,让我千万不要拿。”
说完,这便极认真的望着我,然后轻轻把匣子放到了我的怀中,末了,还用她那小袖将上面的尘灰拂去大半。
我闻言这便忍不住笑道:“哦?那小玉柔怎么还是拿来啦!”
她闻言,这便撒娇抱住我的右臂,微微撅嘴道:“因为絮娘娘一到冬天都不出这个屋子,也不见别人,连父皇都不见,所以玉柔把絮娘娘的宝贝带来了。”
我闻言愣了愣,然后便轻轻摸了摸她的头。
我晓得,她是想让我开心一些,所以才冒着大雪从偏殿把东西抱了过来。
“小玉柔,谢谢你。”
我看着面前这个六岁的小人儿,半是感动半是神伤,有那么一瞬间,我在她的眉目中瞧出了谁的影子,回神后才觉鼻间一酸,而后又觉喉间一股腥热上涌。
“啊,絮娘娘——”
“娘娘!”
——
冬日了,又到冬日了。
迷蒙中,我好似看见远处的一片白中有一抹跃动的黑,似是一个人影。
近了,更近了,我这才看清楚,她牵着马,着一袭黑蓬,立在一片苍茫中。
她好像在对我挥手,可是,她是何人?我怎么想不起来了,只觉得,我该很熟悉这个人的。。。
“阿絮!”
山间忽然传来一声遥远的呼唤,风雪摧折后,显得有些飘渺空灵。
阿絮。。。是在唤我吗?谁会这样唤我啊,总感觉,自己已经好久好久没被这样唤过了。
“阿絮,快过来呀!我们骑马去折金梅!”
只一瞬,我便睁大了眼睛——
折金梅。。。这世间,只有一个人陪我去折过金梅。
“绫娘。。。绫娘!!”
我高声挥臂回应,“绫娘!你等我,我就来,我立刻就来!!”
我提起裙摆跌跌撞撞的往前跑去,一步都不敢停。
风狂雪扬间,我腰间系带被吹得上飞,我感觉自己也要被吹飞了。
可我不惧,绫娘就在前面,她正牵着马等我,我要到她的身边!
我要同她共乘一骑,我们会踩着雪飞奔在山间,我们会穿过北川的绿溪河,越过山坡,去摘得南崖盛开的第一束金梅。
“啊——”
许是我走的急了,许是我踩到了裙摆,总之,我直直摔到了雪中,一半身体都扑到了雪里。
我心中忽然害怕,脑海中忽然闪过许多片段,我用手撑进雪里急急抬头,果然,前方风卷雪走一袭而过,她,不见了。
“绫娘?”
“绫娘!”
我跪在雪中,极折磨人的恐惧向我袭来。
我甚至都来不及跑到她的身边,甚至没握住她的手。
“不要丢下我,不要!”
我挣扎着起身,然后感觉自己的手握住了一个温热的东西,紧接着,天地一片漆黑。
“絮儿,絮儿!”
再睁开眼睛时,我的面前出现了一张令人生厌的面容。
“絮儿!”
他见我醒了,这便大吼大叫着再传太医。
我低眉一瞧,我的手正被他紧紧握着,依次望去,皇后及一众平时不怎么往来的娘娘都来了,末了,我看见小玉柔正惊恐在站在皇后旁边,瞧着她那双红红的小眼睛,想来是被我吓坏了。
“絮儿,有没有好一点,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他焦急的询问着我,一众嫔妃在侧,我总不能太不给他好脸色。
“谢陛下关心。”
末了,我将手从他手中抽了出来,而后慢慢撑起身子。他先是一楞,而后便来扶住我。
我没什么力气了,也便轻轻靠在他的身上。
我瞧着那边的玉柔,这便轻轻招手道:“小玉柔,来。”
皇后先是愣了愣,而后还是不情不愿的放玉柔过来了。
“絮娘娘——”
小玉柔乖乖巧巧的靠在榻前,一双水灵灵的眼睛因为染了泪,有些湿漉漉的,宛如幼鹿般。
“絮娘娘今天累着了,过几天再陪你玩好不好?”
她闻言,这便重重点头声音哽咽道:“好,那玉柔过几天再来找絮娘娘玩,絮娘娘要照顾好自己哦。”
玉柔很聪明,这便拉着皇后要走了,一众嫔妃见此,也都纷纷借势退下了,她们不想看见我,哪怕我没多少时日了,正好,我也不想瞧见她们。
待人一走,我便躺下装睡了。我隐隐听见窗外风雪的声音,我想看,又不忍看。
“太医说你郁结于心,还有,寒气侵体。”
寒气侵体?我忍不住自嘲一笑,我活该的。
我想起许多年前的一个冬日。
那时,我在雪地中跪了一天一夜,直到膝盖发红肿痛难忍也不肯起,也是从那时起,我本就虚弱的身子便落下了病根。
我不说话,只沉默着。
“我知道,你在恨我。”
我背对着他,眼角有泪滑落融进被褥。
“你的腿疾是由我而起,絮儿,是我对你不起。”
屋子里的侍从都下去了,我本是打算沉默下去的,可听到此处,我的心中顿时起了一股无名火。
“陛下可别会错了意,我这一身病痛,与你无一分一毫的干系。”
我撑起身子,侧过身去瞧他,那张面容真是让我恶心。
“你何时对我不起,你该对谁愧疚你自有数。”
他愣住,这便不可思议的望着我。
是了,这些年来,我从来都是规规矩矩的,绫娘离开后,没有人可以保护我了,我忍受着其他嫔妃的侮辱陷害,忍受着这个令我作呕的宫殿,忍受着面前这个机关算尽的男人,而现在,我不想忍了。
“絮儿,你为何——”
“为何?”
我冷笑一声,“陛下曾说,絮字轻也,绫字柔也,你说你喜欢絮柔二字,所以至今不改我最初封号,那么陛下,您在念我名字的时候,可曾想起过她吗?”
他猛地站起,这便不可思议的望着我。
许久,他沉声道:“所以这么多年来,你一刻都没有忘,是吗?”
我咬住嘴唇,眼中带了浓浓的恨意,“一刻,不忘。”
他闻言先是一愣,而后,又轻轻笑了笑,好似猜到了我的回答。
他摇摇晃晃着,然后突然半跪在我的面前,他轻轻伸手过来想抚我的脸,却被我躲开了。
我这才注意到,他的眼角居然有皱纹了,也是,绫娘都去了二十年了,连我都有些记不清她的面容了。
他眼里带了点点泪光,自嘲笑道:“你恨我,她也恨我,到头来,到头来。。。”
他摇摇晃晃的站起,“孤家寡人,哈哈,不过是孤家寡人罢了。”
他站定,“可惜啊温絮,朕的絮贵妃,你不能死,你必须好好活着。”
他止住笑意,继而用一种狠厉的眼神瞧着我,“我痛苦一天,你也必须痛苦一天,你可以恨我,可也必须是活着恨我。”
啪——
碗盏碎落在地,药汁撒了一地。
他望着我,然后冲过来抓起我的手察看,确定我方才扔出去的药没烫到手后,这才慢慢起身。
“你要清醒的活着,毕竟,除了你和我之外,已经没谁记得段绫了。”
我咬牙切齿的看着他走远,门帘掀起,脚步声便被风雪淹没了。
说来可笑,我和他之间连戏都懒得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