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安的手在我脸上轻轻地摩挲,他说,我到底那里好,你会喜欢我?
原来,原来他一直都知道我的心思。他只是不曾喜欢我,才假装不知道。
我喜欢了谢安8年,那时候我以为,我永远都没办法和他在一起。后来我发现,造化弄人,除了让人叹息,也会给人惊喜。世界上最美好的事情莫过于,你喜欢的人,刚好也喜欢你。
爱情百转千回,所以刻骨铭心。
12岁那年,我就想要嫁给谢安。
当然,这只是我的一厢情愿,谢安看不上我,我一直都是知道的。
谢安身形修长,喜欢穿条纹T恤和白球鞋,在小城清澈的阳光里,像王子一样明媚。而且他是学校的优等生,成绩拔尖,拉得一手好琴,写得一手好书法。
而我呢,假小子一枚,短发,穿肥大的衣裤,爬树,翻墙,野得不行。可以说,无论从哪方面看,我似乎都配不上谢安。
我知道谢安和我是两个世界的人,可我就是喜欢他。有句话说得好,喜欢一个人,就算捂住嘴巴,也会从眼睛里跑出来。
我喜欢谢安,不用捂住嘴巴,长了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我用自己的方式去吸引谢安,变得很可笑。
我会去摘大把的野花,放在谢安家门口,花束里藏着卡片,写着我从网上抄来的土味情话。
我会在墙壁上画两颗心,写上我和谢安的名字,然后在等他经过的时候,又假装是偶然遇见。
我会去买和谢安一样的蓝白相间的条纹衫,数着日子穿上,然后装作是无意间和他撞衫……
我还会像《请回答1988》里的狗焕一样,在小区门口等一个小时,就为了和谢安一起上学。
我用了我这个年纪所能想到的所有浪漫招数来讨好谢安,卑微到尘埃里。但我的所有努力都是徒劳。
谢安是不会注意到我的,他对我视而不见,疏离冷淡,他的大把时间都是用来看书、练字、拉琴和给思思的。
街坊邻居都知道,谢安和思思是一对。谢安大抵也是知道的,他的眼里只有思思,他有那么多的话对思思讲,他的向日葵一般的笑脸也只对思思绽放。
每次看到谢安对思思笑,我的心里就像吞了一把酸枣,百般不是滋味。我觉得思思也很普通,头发太长,皮肤太白,身形太瘦,似乎一阵大风就能把她吹跑了。
但思思是个真正的淑女,喜欢穿系着蝴蝶结的连衣裙,圆头小皮鞋,抿着嘴巴微笑。当她穿着淑女裙,安安静静地坐在舞台中央,被追光照着,认真弹钢琴的时候,没有人不被她吸引。
但我还是不喜欢思思,我觉得她像一个瓷娃娃,轻轻一摔打,就碎了。可是谢安喜欢,这让我对思思心生敌意。
我找了两个帮手,把思思劫在路上,粗暴地扯她的长辫子,还有她辫子上的粉色蝴蝶结。我拿水枪喷思思,喷得她一脸的水,一脸的惶恐。我还故意推倒她,往她漂亮的连衣裙上洒了许多番茄汁。
我就那样明目张胆地欺负思思,像个土匪一样。做这些的时候,我其实一点都不快乐。我讨厌这样的自己,但是我没有办法,我忍不住。
谢安终于找我说话了。他匆匆赶过来,是为思思打抱不平的,他冷冷地看着我,说,莫羡,你是个流氓。
这句话刺激到我了。谁都可以骂我是流氓,但是唯独谢安不行。他怎么能骂我是流氓呢?
他忘了?小学六年级的时候,他被几个男孩子围攻,被他们逼在墙角,动弹不得。是流氓一样的我,抓着木棍冲上去,逼退了那些男孩子。撕打中,一个男孩用石头砸我,我像只被逼红了眼的兔子,也用石头砸回去,把他额头砸破了绿豆大的一个洞,鲜血直流。后来他爸竖着眉毛冲到我家要揍我,被我爷爷奶奶拦了下来。
我为了谢安,曾经那样拼过命,他却反过来骂我是流氓,这太伤人了。
伤心了的我,红着眼睛,把水枪扔到谢安身上,砸中了他的腿。谢安皱了一下眉头,鄙夷的看着我,像看一只老鼠或者臭虫,然后他扶着思思走了。
他们从我身边走过去的时候,我的眼泪哗啦啦的落了下来。我在想,我是不是把谢安砸疼了?我想,他是我喜欢的人啊,我怎么能够朝他扔水枪呢?
谢安喜欢在傍晚的时候练字或者拉琴。有时候先拉琴,后练字,有时候先练字,后拉琴。那时候我会安静下来,我会趴在我家房子的窗户前,把脖子仰得很高。
我在想,谢安今天都写了些什么呢?他的小提琴拉得越来越好了。每次琴声响起或停下来后,我会把书架上的古诗词翻得哗哗响,我知道谢安已经练完字或者即将开始练字了。
我对古诗词谈不上热爱,但是谢安喜欢,我便也跟着喜欢。谢安最喜欢宋词,他练字写的都是宋词。
我真想变成他手里的小提琴或者毛笔,那样就能获得他最温柔的注视以及全心全意地对待。
我的心事藏不住,奶奶看着我,说,丫头,收衣服去。
可是收衣服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仰起头向上看。我听出来谢安拉的是《梁祝》,那是一首美丽又凄婉的曲子。
前半部分我听出了满心欢喜,热情奔放,温柔幸福,后半部分我听出了孤独,忧伤,以及排山倒海的思念。
听到最后,我的心里是空落落的,说不清楚是什么情绪。我想谢安应该拉点欢快的,而不应该拉这么悲伤的曲子。
那种悲伤让我想起一些不好的事情。都说人的悲欢不尽相通,我觉得不是的,那一刻,我不可抑制地想起了我的爷爷。
比起谢安的幸福家庭,我连一个完整的家都没有。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离婚了,后来他们又各自再婚,组建家庭。新的弟弟妹妹出生后,我就成了负担,去哪边家里,都是个多余的人。
无家可归的我,是跟着爷爷奶奶长大的。爷爷奶奶很疼我,他们对我的教育是自然放养,我因此野蛮生长,童年也算过得无忧无虑。
悲剧是在我10岁那年发生的,我那一生善良的爷爷在一场莫名的大火中烧伤严重,奶奶和我闻讯从亲戚家赶回来,已是天人永隔。那天之后,我的童年结束了。
爷爷走后,从此我和奶奶相依为命。我自卑,敏感,偏执,喜欢用张牙舞爪掩饰内心的怯弱,用哈哈大笑掩盖内心的悲伤。
幸好有谢安,他像一道光,照在我粗陋灰暗的青春里,让我的少女时代多了几丝慰藉和念想。
但是谢安站得太高了,他是学霸,是我仰望的男孩子。学渣如我,拼命掂起脚尖,也不一定够得上他。
谢安的家境也是我仰望的。他的爸爸是医生,妈妈开一家舞蹈培训学校,一家人都优雅体面,在我们小城,提起他们,人们脸上多是艳羡的神色。
就像他家就在我家楼上,那么近,可是我却觉得我们之间的距离是那么遥远。
够不到,我也要努力去够,我想尽一切办法对谢安好。
外婆捎来一筐橙子,刚采摘的新鲜的橙子,芬芳如蜜。奶奶舍不得吃,拿去分给邻居们,爷爷去世后,我们得到过邻居很多的帮助。但是我偷偷留了几个,我知道谢安喜爱吃橙。
又圆又大的橙子,散发出芬芳的气味,把我的口袋撑得鼓鼓囊囊的。站在谢安房门口,我突然止了步。我觉得自己的样子真蠢。
我看到思思在切一只橙子。她优美细长的手指捏着雪白的刀子,手起刀落,橙子被分成匀称的四瓣。她把一瓣橙子喂到谢安嘴里,谢安甜蜜地笑了。
我像被蜜蜂蜇了一下,心里一阵刺痛。我掏出一个橙子砸了过去,橙子打翻了墨汁,弄脏了谢安刚写好的书法。
我闯祸了,可是我硬撑着,咬着嘴唇不说话,脸上的表情很硬。
谢安皱着眉,脸上的表情也很硬,他也没说话,愤恨地望着我。
我大喊,看什么看,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我恨自己。恨自己为什么要说狠话,做狠事。可是我的心和嘴巴都不听控制,像炸药,一下一下炸开来,轰轰作响,炸得自己伤痕累累,面目全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