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亲前一日，我私下见了沈厌。
「阿厌，大婚那日，你来抢亲，可好？」
本不指望得到什么像样的回答。
向前走了几步，突然听到他用冷冽的声线低低的说「阿昭，我可以。」
浑身像触电一般，我呆呆地站在原地。
直到他从后面抱住我，那熟悉的气息喷洒在我耳畔，「阿昭，只有我能娶你。」
丰元四年 新月初二
「公主要去和亲了。」
这是这些日子我听过的最多的一句话。无论是宫墙内，还是宫墙外，我要去魏国和亲的事，就如槐序的飞絮一般，散落在大街小巷。
想必，不是个聋子的人，都应该知道我要去和亲了。
这些日子我坐在我的凤阳阁里，寸步未离。
我在等一个人，等那个听到我的婚讯，或许应该出现在我身边的人。
质问也好，恭喜也好。
这么多天，都没有。
沈厌就是那个聋子。
因为我每次和他说什么，他都沉默好久才能回我一句话。
明明我是君，他是臣。
可我还是忍不住小心翼翼的去讨好他。
大概去喜欢一个人，无论自己处于何等地位，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你能用尽浑身解数，他能回头看你一眼。
沈厌这个人和他的名字一样，一样讨厌。
可我还是喜欢他。
丰元四年 新月初十
今日是新年，宫中要举行宴会。
我想他应该会来的吧。
丫鬟桃枝从外面一路小跑着进来和我说，沈将军已经在宴会上落座了。
和亲的事传了这么多天，他终于进宫了。
我拉着桃枝的手，直奔大殿而去。
沈厌，我若欢喜，定是跑着去见你的。
只是你不知，从来都是。
我被安排在皇帝哥哥旁边坐下。
人群里我一眼就看见他了，就坐在我左手边第三个位子上。
几日未见，好像又清减了不少。脸上的轮廓似是更凌厉了。白玉冠将头发束成高高的马尾，干练又利索。
他眉若刀锋，眼睛细长向鬓角挑去。睫毛并不长，但生的细密，围绕在眼睛周围，像云雾一般，显得深不可测。
眼下嘴角虽扯着笑意，但让人感觉淡漠又疏离。
沈厌就是那样一个人，总是一副冷漠淡然的样子。好像什么事都能处变不惊，可永远又都是置身事外。
伴随着霓裳羽衣曲，宴会开始了。大家都频频举起酒杯敬我嫁入魏国之喜，而我却不知，这喜究竟从何而来。
他们这般欢喜，怎么不自己前去敌国和亲。
我心里厌恶得很，可脸上依旧挂着笑。
看见他依旧拔着身板子坐在那，调转酒杯「沈将军，你好像还没敬我呢？」
「我们也喝一杯？」
他在远处起身，冲我点了一下头。拿起桌上的酒，一饮而尽。
他这个人永远都站得那么直，这些年我从未见他向谁轻易的弯过腰。
就连那年在街上第一次遇见，他和那么多人厮打在一起，一次次被打倒在地上。也总是固执的再次爬起来，把脊背挺直。
像这样的人，也许天生就带了傲骨吧。
这一趟下来，我被稀里糊涂的灌了不少的酒。胃里翻江蹈海的难受，便率先起身告别了皇帝，被桃枝扶着离了席。
回去的路上一个踉跄，差点要摔个狗啃泥，倒是后边有人及时扶了我一把。
桃枝惊慌的喊了一声沈将军。
沈厌来了。
索性借着酒意，就赖在他身上不起来了。
「公主，君臣有别。」他用清冷的声线提醒我。
我笑了，以前还在府里的时候，喝醉酒，都是他背着我回去的。
我躲在他怀里，有些贪婪的闻着他身上若即若离的白木香，小声说道「沈厌，我就要去和亲了。」
「我知道」他提醒却没有推开我，眼神只清冷的望着前方。
我用手抬起他的下巴，「你难道没什么想和我说的吗？」逼着他直视着我的眼睛。
他的眸子像是一汪深潭，而我拼命地在里面找寻我的影子，却从未掀起一点波澜。
他只平静的盯着我一字一顿的说道「那小臣，恭喜殿下。」
这话，似刀子，比正月的寒风，还呛人。
丰元四年 新月十八
自我那日喝醉见过他后，就又没有他的消息了。
我想出宫，这几日宫门不知怎的管的特别严。
或许是怕婚期将至，我突然跑了吧。
在世人眼里或许玉昭公主是能做出这种事的。
可他们不知，沈厌在这，我又能跑到哪去呢？
今日下午躺在门前的摇椅上小憩了一会儿，做了一个梦。
梦到我初次见他，我们还在靖王府里，他还是我那个寸步不离的小侍卫。
那时皇帝哥哥未登大宝，还是靖王殿下，我和他一起住在靖王府。
靖王妹妹这个身份出行总是不方便的。于是我便经常女扮男装，夏天去王楼前那家店吃砂糖冰雪冷丸子，冬天就泡在茶楼里听书。
那日，我和桃枝买了我最爱的旋炙猪皮肉，在御街上高高兴兴往回走。
突然碰见前面围了一群人。
我好奇的挤进去看，才发现是老鸨子带着一群人在打一个瘦弱的少年。那人被他们打趴下，爬起来，再打趴下，又爬起来。
我实在有些看不下去了，便出手叫停。让桃枝上前打听了缘由，原来是那人父母双亡，却被自己的婶子卖到了妓院，他偷着跑了出来。又被抓了回去。
我替他赎了身，将手伸向还趴在地上的他「别怕，你跟我走，我给你找一个新家。」
他抬头望向我，脸上虽沾染尘土，可那眸子却干净清澈的紧。
似乎些犹豫和慌张，但还是把手递给了我。
就这样我把沈厌领进了府，让他当起了府里的杂役。
入府后，我再未见过他，因为府里下人需专人调教一段时间。
直到有一天我夜里翻墙回来，不知是哪路神仙做法。我在墙头还未站稳，就直接被一股子邪风吹了下去。
本以为会摔得很惨，却出乎意料的没感觉到疼，倒是我身底下传来一声闷哼。
「呦，对不起啊！」我一看，这身下压着人呢，急忙从那人身上爬了起来。
那人也起身，但动作并不利索，怕是被我砸的不轻。只淡淡的开口说了一句「小姐您没事就好。」
看着这张脸我有些恍惚，不记得府里还有这么个体贴主子的小杂役。便问道「你是府里的人？」
那人本来明亮的眸子竟忽的暗了下，他说「小姐，您是忘了在街上把小人捡回来了吗？」
我站在那仔仔细细的又打量了一番。
呦，这还真是我带回来的那个。
倒是这眼前换了衣服的翩翩少年郎让我无法联想到那日趴在地上的小乞丐。
但我记得他的眼睛的，那双黑色眉线下，宛如一轮皎洁明月的眼睛。
便有些惊喜道「有匪君子，说的怕就是你了！」
他唇线微抿「小姐，谬赞了。」
「不过，你怎一下就认得出我，那日我应是男儿郎的模样。」
「秘密」他似是有些得意的说。
我弯弯嘴角「你叫什么名字？」
他的声音伴着深夜的凉风吹进我的耳朵「沈厌。」
「那日后，你便跟着我吧。」
机灵的小侍卫我可是最喜欢了。
直到看见他冲我笑。
我才反应过来，玉昭啊，你又做梦了。
入宫后，他何时冲你那样明媚的笑过了。
我一下子从梦中惊醒。
丰元四年 新月二十三
这几日我百无聊赖的待在宫里，凤阳阁进进出出最多的是那些忙着做喜服的嬷嬷。
还有礼部讨厌的文官。
听说此番要嫁去的魏国十分重礼。所以礼部的人时不时的跑过来总给我念一些不知从哪弄来的繁文缛节。
整日吵得我头疼。幸好，桃枝买来了我最爱吃的旋炙猪皮肉，念着还有好吃的，我心情也好些。
没人的时候，我就搬个大摇椅在凉亭下，看看漫天的云卷云舒，一看就是那么一下午。
「桃枝？今日初几了？」
「殿下，今日都正月二十三了。」
「都二十三了。」
今日沈厌该过生辰了。
傍晚的时候，我让桃枝扮成我的模样留在宫里，趁着夜色溜了出去。
待了这么些天，这翻墙飞瓦的本事，倒也没生疏。
可望这最外面高高的宫墙，我着实是有些不忍心跳下去。但下一波巡逻的官兵又要到了。
我心一横，跳吧。
并没有想象的身体碰撞地面的钝痛。
我被沈厌结结实实的抱在了怀里。
万幸。
这次没有砸倒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