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有位胞弟，俊美无俦，癖好却十分诡异：喜爱收集各种有悖人伦的玩物。
我的小先生奉旨入宫后，宫里又多了件新玩具——一张白嫩的“皮风筝”。
后来我也入宫，成为了这些玩物的管理者。
直到新风筝取代了旧风筝，高悬于皇宫上空时，百姓们异口同声：
「快看啊，那风筝当真是美艳绝伦！」
七皇子进门时，我正忙着擦拭面前的物件。
那是具瓷白的玲珑塔，塔身足足有一人之高，隔得近了，还能闻到一股腥味。
抛光好的搭建材料，自塔底蜿蜒而上，一根一根，全是两头宽圆、中间窄长的结构。从粗至细，从长至短。
「你知道这座高塔，是如何砌成的么？」
七皇子笑眼弯弯：「没错，用人搭的。」
从人的肱骨取材，至人的腕骨结束。
他的语气淡漠，仿佛正在谈论自己早膳用了肉枣糖糕还是老米膳。
他照例沿着机巧阁踱步，抚摸各式玩物，得意地绕着它们转圈。
我擦拭手中的眼球摆件，状似无意地开口：「殿下，宫外那副风筝挂得已经够久了，是否……」
「谁说要撤下的？」
七皇子皱起眉：「多么精美的皮质，又白嫩，又细腻。」
「很久没碰到如此合适的材料了。不过你倒提醒了我——再过几周，就取下那风筝扔在我寝殿外，做个地垫吧。」
「……是。」
指尖扎入掌心，我望着皇宫西北角的风筝，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那张风筝的皮，是用我的小先生做的。
小先生是私塾里的教书先生，也善做各种精巧手工。
皮具、竹编、蜡染全是他拿手的。
彼时我还是只没化形的瘦兔子，生下来又小又丑，被族人赶出来后，日日栖在私塾后院的大榕树下，舔树叶和碎屑饱腹。
孩童天性顽劣，喜欢一边丢些吃食戏弄我，一边踢我腹部最柔软的肉。
当日我正挨打时，身后传出制止声。
陌生的男人向前：「你们在干什么？」
「先生？！」
小孩们都跑了。
我浑身是伤，他衣襟飘飘，隔着一地狼藉和我腹部的血迹，沉默地对望。
他长得可真是好看，肤白胜雪，左眼下还有颗泛红的朱砂痣。
我一下子看呆了。
男人脱下外袍，将我裹在里头：「带你回家，给你疗伤。」
「可、可我是妖。」
「万物有灵。」男人笑了：「莫说你是兔子，你就是只小臭虫，也不该被这样对待。」
「你才是臭虫，你全家都是臭虫……」
我在他的怀里躺着，昏昏欲睡，感觉那怀抱又暖又软。
「小兔妖，我不是臭虫，我姓傅，单名一个宁。」
傅宁将我带回了住所，四月，京中海棠初绽，夜色中叠影透云光。
他为我取名「解棠」，将我养在院中，绝不让外人欺负了我。
傅宁外出讲学时，我用嘴叼着花壶，替他浇灌满院子的棠花，顺爪摘一朵嚼嚼。
傅宁做各种手工时，我就蹲在他脚边，把头压在他的布鞋上，酣然大睡。
傅宁替泥中打滚的学童擦脸，我也把脑袋伸过去，成功蹭到了他柔软的掌心。
我满世界「小先生、小先生」地追着他跑，直到他揉着眉心：「你该像其他学童那样，叫我先生的。」
我偏不，我要叫他「小先生」。
——先生弟子众多，小先生的亲近之人，有且只有我一个。
我和小先生一起生活的第三年，他应召入宫，说是要去给达官贵人做精美的小玩物。
我咬着他的衣角：「你说过，我化形的第一眼，要给我一个足够大的拥抱……」
小先生摸摸我的脑袋：「嗯，答应你的，我绝不食言。」
「等这次拿到报酬，我们就换个大院子，你化形后，便能跑得更加自在些。」
讲学授业换来的银子不多，穷苦孩子们上不起学，小先生将钱袋塞进他们手里。
换个大宅子，需要的银子却很多，小先生说，还好他有门手艺，会做点新奇讨巧的东西。
「解棠，等我回来。」
为了不错过我的“大日子”，小先生匆匆忙忙，背上箱子走了。
也正是他进宫的这天晚上，我化出了人形。
兔族化形时，会依凭内心最深处的渴望转化出性别——我变成了一名女子，乌发红瞳，很是好看。
我冲出小小的院子，跑上长街，要跑去皇宫门外等我的小先生。
路上人声嘈杂：「听说了吗？七皇子又新得了一件宝贝！据说，是个仿真的风筝。」
我得意抬头：「那当然！一定是我小先生做的，他的手艺最好！」
「是吗？等你小先生回来了，我也要去请教！」
可我没等回我的小先生。
四日后，皇宫中一只白嫩的皮风筝摇摇晃晃，飘到了宫墙外。
待看清那只风筝后，我跪倒在地，满脸血泪。
小先生，你曾答应过我.......
怔忪之际，人群中传来惊呼：「看啊，风筝怎的突然卷起来了！」
抬起头，那只风筝恰好飘到我的头顶，绕成了半个圆圈。
像是给我的，一个巨大的拥抱。
当我站在七皇子面前，说要替他管理满屋子“奇珍异宝”时。
他嬉笑着问我：「凭什么？」
我变出兔尾巴：「凭我本身，就是您要的稀罕物。」
七皇子名唤李虞，美得雌雄莫辨，比后宫里的嫔妃还艳上三分。
他是个彻头彻尾的恶魔。
他的机巧阁中收录着许多猎奇的“宝物”，白骨摞的玲珑塔，会动的眼珠，鲜红的罗盘……
无一例外，全是用人做的。
皇帝偏对这个胞弟信任有加，即使他已到该成婚分府的年纪，依然罔顾朝纲，留他在宫中居住。
秉烛夜聊，他们谈及国策政事，总花费一整晚的时间。
但今夜里，七皇子突然冲出寝殿大门，将皇帝赶了出来，嘶吼着：「滚出去！」
普天之下，他是第一个敢这么对皇帝说话的人。
九五至尊到了他面前，也酷似听话的狗，只是一个劲安抚：「虞儿，听话，那只是一场意外。」
「什么意外！就凭那个贱人，也配怀上龙胎？」
他说的是有了身孕的娴妃，喜讯降临，刚传遍整个宫中。
七皇子不停咒骂，言语粗鄙，夹带剜其骨、食其髓的恶意。
皇帝终于听不下去：「虞儿，别再胡闹了！你若坐到我这个位置定能理解，没有皇嗣，何以……」
「我不管！」
七皇子将皇帝赶走，大门一关，高声尖叫。
「传机巧阁的婢子，让她现在就给我滚过来！」
我被侍卫押到七皇子面前，他让我变出兔耳和兔尾，供他泄愤。
我照做了。
接着，书桌上的墨宝砸中我的额头，碗底大的窟窿成形，我白色的毛发被血糊住。
七皇子走上前来，掏出侍卫的佩剑，一剑扎进我的尾巴里，几乎横刀斩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