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在工地上干活摔断了腿。
我连夜回家把他接到城里的大医院。
挂号取药、一日三餐送到嘴边，借遍老师同学垫付医药费。
等我爸病好出院，我让我哥平摊医药费。
他说我斤斤计较，不肯出钱。
一年后，我查出肝癌晚期，爸妈却不肯给我买一片止痛药。
“钱要留着给你哥付首付，我大孙子可不能住出租房！”
再睁眼，我回到了我爸刚住院的时候。
爸，这一次就让你的好儿子给你治病吧！
我迷迷糊糊地从床头柜上醒来，下意识揉了揉压得发麻的手臂。
耳边响起一个年轻的女声。
“哟，这是您女儿吧，在这儿守了一夜呢，真孝顺！”
我妈热情洋溢地送护士离开，嘴上还不忘贬低我。
“孝顺什么啊，就是装模作样给外人看。”
送走护士，我妈一把拉起愣神的我，眉毛一竖。
“小琳，你还愣着干嘛？赶紧去筹钱给你爸做手术啊！你爸痛得一晚上没睡好，你这个当女儿的一点都不知道心疼你爸，我们真是白养你了！”
我看着我妈的嘴张张合合，渐渐回过神来。
眼前的场景如此熟悉。
我这是——重生了？
前世，我爸在老家的工地上干活摔断了腿。
我妈六神无主地给我打来电话。
想着大城市的医疗条件更好，我连夜回家把我爸接到我这边的医院来看病。
挂号取药、咨询医生做手术、筹钱交医药费……
全程没让我爸妈操一分心。
一年后，我检查出肝癌晚期，躺在床上痛不欲生。
打电话求爸妈借点钱给我买止痛药。
手机那头传来我妈尖酸刻薄的声音。
“你不是会算账吗？那么点儿钱还要找你哥平摊，现在遭报应了吧！”
“反正你肝癌晚期没救了，不如把吃药的钱省下来给你哥付首付。”
“我大孙子可不能住出租房！”
我被爸妈拉黑，再也打不通他们的电话。
孤零零地死在病床上，痛苦又绝望。
原本，我一直庆幸我爸妈不是重男轻女的父母。
我在家里有一间小小的独立的卧室，爸妈一视同仁供我和哥哥上学。
我哥没考上大学，爸妈也没有心理不平衡阻止我读大学。
虽然我妈喜欢在外人面前贬低我，但我一直以为那是她笨拙的表达方式。
她也是爱我的。
可事实狠狠给了我一巴掌。
公平的父母其实重男轻女。
从前装出一副慈爱的假面，只是因为我还有利用价值。
胳膊上传来剧痛。
我妈见我愣神许久，忍不住掐了我一把。
“跟你说话呢，耳聋没听见哪！”
我按了按被掐的地方，耳边仍是我妈的喋喋不休。
“赶紧筹钱给你爸做手术，你爸好全了才能继续干活供你读书啊！你爸那么辛苦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
为了我？
分明是为了你们的好大儿，我哥许志远！
呵，明明我爸是为了给我哥攒老婆本才去工地上干活摔断了腿，凭什么要我出钱又出力？
好事没我的份儿，出事了就想起我了是吧？
不好意思，我再也不会被你们的甜言蜜语哄骗了！
但当务之急不是和他们撕破脸，而是去做一个全身检查。
把肝癌扼杀在摇篮里！
我把我妈拉到椅子上坐下，扬起一个乖巧的笑。
仿佛仍是那个对他们言听计从、孝顺非常的女儿。
“怎么会呢，妈。我知道你们养我不容易，爸摔断腿我也很心疼。我马上就去找同学老师借钱，你等着我啊！”
见我如此好声好气，我妈满意了。
“这才像话。老许你看，我们小琳多贴心啊！”
我爸疼得哼哼唧唧，听到我妈的话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爸没白养你，还是女儿靠得住。”
可笑前世我就是被这种无关痛痒的夸奖束缚了一生。
心甘情愿地做他们的乖女儿。
离开医院，我打车去了本市医科大学的附属医院。
我所在的大学和这家医院很近，术后回学校很方便。
检查结果出来。
我是肝癌早期，病变部分很小，做手术切除就好。
我妈等得不耐烦，一直打电话催我。
“快了快了，我爸的手术费马上就凑齐了。”
应付完我妈，我直接关机，迅速给自己办好住院手续。
前世我为我爸劳心劳力，四处陪笑脸借钱治好他的腿，到头来他连买止痛药的钱都不肯借给我。
死过一次我才看清，只有自己是最重要的。
晚秋的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我从病床上醒来，感受到伤口上传来的疼痛感。
重生以来，我从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真切地意识到，我真的重生了！
我认清了嘴甜心苦的父母，改变了自己将会死于肝癌的未来。
突然，病房外的走廊上传来喧哗吵闹的声音。
“砰——”
病房门被人暴力推开，露出我妈那张凶神恶煞的脸。
她气势汹汹、骂骂咧咧地走进来，指着我的鼻子骂我。
“死丫头学会关机不接我电话了是吧！我就说你去借钱借了三天还不见人影，原来是把钱用在自己身上了！”
我妈越说越气，粗糙的手钳住我的手腕，要把我从床上拉起来。
“少跟我装可怜，你年纪轻轻的能得什么病？赶紧起来给你爸交医药费！”
我被她粗鲁的动作扯到伤口，倒吸一口凉气。
跟在我妈身后的辅导员见我脸色不好，急忙上前劝阻我妈。
“许妈妈您冷静一下，许琳同学检查出来肝癌，昨天才做了手术，您动作太大会扯到她的伤口的！”
辅导员姓杨，是个和蔼可亲的中年男人，
发际线被时间推着一退再退，黑色外套稍稍掩盖了凸起的啤酒肚。
我妈骤然松手，转身怒视杨老师。
“我教训女儿关你什么事？许琳从前是一个多体贴、孝顺的孩子啊，来你们学校读书后就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满嘴谎话，自私自利。”
“她爸还等着交钱做手术呢，她倒好，一点小毛病就住进医院了！”
她声声讨伐还不解气，又一把摔了床头柜上的玻璃杯。
然后红着眼睛对我说出那句终极控诉。
“你只顾着你自己，我们真是白养你了！”
从小到大，这句话就像套在我身上的缰绳。
只要我妈紧紧绳索，我就会败下阵来，顺从她的心意。
我和我哥相差五岁，我上小学时他已经读初中了。
有一次，我哥叼着吸管向我炫耀爸妈给他买的牛奶。
并在我的眼馋中喝完了整整一盒。
等爸妈下班回家，我向他们撒娇，也想喝牛奶。
我妈把我拉到那箱牛奶面前，指着盒子对我说。
“我和你爸省吃俭用，活了小半辈子都没喝过什么牛奶，还不是活得好好的！你哥上学辛苦，我们才买牛奶给他补补。我们家哪有那么多钱供你们兄妹俩喝这洋玩意儿？”
我妈越说越激动，猛地把我推向那箱牛奶。
“喝！喝完一了百了。许琳，你怎么这么自私只图自己享受？我们真是白养你了！”
我妈仿佛被我的不懂事气狠了，站在一边无助地抹眼泪。
我爸一脸沉重，烟灰缸里的烟屁股越堆越多。
他叹了口气，好像在责怪我破坏了家里和谐美满的氛围。
我再也不敢说要喝牛奶了。
我倏然冷笑，直勾勾盯着我妈。
“妈，我初高中学费全免，每学期还能往家里拿奖学金。你忘了你数钱数得牙不见、眼不见眼的样子了吗？”
“我贷款读大学，自己挣生活费，你和我爸才给我花了多少钱，也好意思说白养我一场！”
“倒是我哥，成绩差得一塌糊涂，你们不还是每年几万送他上大专？怎么，你们寄予厚望的儿子现在连他爸的医药费都掏不出来吗？”
啪——
左脸传来火辣辣的疼痛。
我妈气的鼻孔翕张喘着粗气。
“我就说女儿是养不熟的白眼狼！你还没嫁人呢就有了外心，斤斤计较，生怕多花一分钱，看来我和你爸还是得靠你哥养老！”
靠我哥？
靠他月薪三千，还是靠他买个房子都要他们拿出棺材本支援？
好大儿就是不一样。
仅凭性别是男就能得到家里的资源倾斜和父母的全力相助。
虽然我哥混得不怎么样，但我妈绝不会承认她寄予厚望的好大儿没出息靠不住。
死鸭子嘴硬。
她的一巴掌打散了我对她最后的母女情分。
杨老师吃惊地瞪大了眼睛，立刻走上前来拦在我妈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