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玉杀了我数百次。
最后他绝望地发现，无论他如何挣扎，最后都会回到杀我的这一天。
而我在他剑下重生无数次，也只会在他临江那间茅草屋内转醒。
这天他提着带血的剑踉踉跄跄地走进屋，看见床上的我，无神的目光更加暗淡。
我试探性地问他：“要不，你换一种破阵方式？”
“比如，用爱感化我？”
我是一只魅妖，谢玉是即将成为魔神的堕仙。
他之所以杀我，是因为我们现在身处兰若梦境。
兰若梦境是魅妖族祖传的秘法，心有欲望业障，此境牢不可破，无术可解。
唯一的破解之法就是在幻境中找到魅妖，以魅妖之血破除幻境。
谢玉杀欲深重，由仙堕魔，我奉诸神的命令，以兰若幻境困住谢玉。
在此之前，他已弑杀了两位主神，一身血债。
谢玉离成为魔神只有一步，放他出去他将会拥有毁天灭地的力量。
现在却被我一只小小魅妖耽误困在幻境里。
真是世事难料。
我和他沉默对坐着，尴尬的气氛让我如坐针毡。
我问他：“那我的心头血你试过了吗？”
他冷漠地开口：“试过了。”
胸口隐隐作痛，我：
“下手真狠啊。”
他低下头打量我，脸上写满了“你也奈何不了我”的自信。
“谢谢夸奖。”
行，我打不过你，我认栽。
谢玉泛着寒光的剑抵在我的喉咙边，只要他微微用力，剑锋就能割破我的喉咙。
我双手抱头，瑟瑟发抖：
“兰若梦境也不是牢不可破的！比如结阵的魅妖情绪激动，情感波动过大，幻境就可能出现裂缝，你可以从裂缝里出去。”
他带着疑虑看着我，眼波如秋水，看得我一晃神。
我偷偷避开他的视线说：“要不，你试试让我爱上你，在我最爱你的时候杀我？到时候我肯定痛彻心扉，说不定幻境就破了。”
月光斜斜地打在窗前，照出他皮肤白皙的底色，眼尾随着他的笑弯成好看的弧度，像一汪平静的湖水因风泛起涟漪。
他对我说：“好。”
可能这是狭长桃花眼的特长，笑意染上眼底，可以把“杀人”都说得这么深情款款。
总而言之，我和谢玉达成了契约。
谢玉是一个说一不二，冷漠无情一心想成为魔神的堕仙。
而我是一个半吊子魅术都没学明白，恋爱经历几乎为零的魅妖。
午夜梦回，我都要长吁短叹。
我们的恋爱之路道阻且长。
谢玉不再杀我之后，幻境的时间开始重新流逝。他不会再回到杀我的那一天。
而我也安安分分留在谢玉身边，以便他更好让我爱上他。
谢玉的茅草屋盖得很有情调。屋前是一片菜园，各种果蔬自给自足，屋后则是个小的鸡舍和一个天然池塘。
让我不禁怀疑是不是他堕仙是因为天帝掀了他的农家乐。
谢玉坐在屋后的秋千上吹笛，果然天界娇生惯养出来的仙人就是这么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
他坐在那，整个人就像画一样，玉笛吹开屋后一池梦昙花。
我凑过去不忍心打断他。
最后一朵梦昙花开，丝丝香味沁人心脾。
谢玉抬眸看我：“有事？”
“你是怎么成为堕仙的啊，我看你一没什么不良嗜好，二没有什么狼子野心。”
虽然为人冷酷无情了点。
月光勾勒出他眉眼的轮廓，像白玉雕成的一尊神像。
他缓缓开口：“忘了。”
忘了，他什么都不记得，只记得自己要成为魔神。
谢玉在六界应该是很特别的存在。
他出身就继承神祇，一生平安顺遂就可以成神。
谁料到他最后却发疯想成为魔神，血染九重天。
更不同的是，几乎无人能识破兰若幻境。
兰若幻境是人脑海回忆结成的梦境。
这里的一切与现实无差，都是人对现实最最真实的反映。
在这里，一切都受到幻境主人的支配。
爱财者困于金银钱财，好色者困于美女佳人，擅权者困于权利地位。
兰若幻境不过是人的业障。
就算破阵的方法如此简单，只需要魅妖的一滴血。
也无人能识破兰若幻境和现实的区别。
但谢玉识破了，他不仅识破了，还找到了破解幻境的钥匙。
也就是我。
只是这幻境与想象不太一样。
困在幻境中的人会在幻境中蹉跎死去，幻境外的肉身也随即被魅妖炼化。
我根本不担心我在幻境里死多少次，因为现实中的我肯定康健无虞。
只是谢玉，你为什么不愿意留在幻境里呢。
魅妖有一双能施展魅术的眼睛，这双眼睛能看清人心底的欲望。
谢玉的欲望，我看不明白。
可我也打不过他，所以不能明目张胆的打探他的内心。
晚风微凉，谢玉顺手把搭在我肩上的衣服拢了拢。
“谢玉。”
“嗯？”
“你为什么可以看透兰若幻境？”
池里梦昙花三三两两随风舞动，谢玉笑了，仿佛我问了个很白痴的问题。
他说：“太简单了，没意思。”
他成魔成神都太简单了。
这就是兰若幻境的特点，它会加快幻境中人欲望的实现。
谢玉是神仙时，修炼成神很快，堕魔时，修炼速度也很快。
他见神杀神，魔挡杀魔。取得这些全来不费功夫。
他早就可以做这个世界的主宰，只是他发现这不是他想要的。
于是他迫切想要出去，可这世界上能看破欲念走向真实的人太少了。
他刻意往左边挪了位置，示意我也坐到秋千上来。
我抬头看他，眼睛瞬间就亮了。
“你这秋千可以荡吗？”
他勾起嘴角好像在笑我，随后一阵温柔的风拂过我的裙角。
我和谢玉坐在秋千上，摇摇晃晃地看今晚的月亮。
“小魅妖。”
“诶诶。”
他偏过头看我，月光朦胧照得他都很温柔。
“世界上情爱最丰富的地方是哪？我们去取取经。”
我挠破脑袋最后挤出两个字。
“青......青楼？”
亲朋好友愁断头，六界魔君上青楼。
谢玉带着我坐上了城里最大青楼“风月楼”的顶楼雅座。
这个位置，楼下的旖旎情爱尽收眼底。
风吹桃花满店香，舞姬压酒唤客尝。
这里夜夜笙歌，寻欢作乐。
平时喜静的谢玉眉头微皱，但还是一语不发地坐下打量。
谢玉扫过楼下的几个客人，眉毛皱起的时候，眼窝却格外深邃。
店里的姑娘频频回头，一时间不知道是他看姑娘，还是姑娘看他。
这些灼人的目光看得我如坐针毡，我扯着谢玉不知如何是好。
谢玉把玩着一个琉璃琥珀酒杯，示意身边伺候的伶人为他奉酒。
浊酒入杯，看得我胆战心惊。
生怕谢玉一个不高兴就手起刀落，整个青楼的人都完蛋。
背着这么多人的性命，我真是如履薄冰。
好在谢玉并没有我想想的那么喜怒无常。
他指着下面那个食客，示意让我看。
我隔着窗台自上往下瞧。
看见那食客醉眼朦胧地搂过美人的腰，美人娇羞地窝在他怀里，一手撑着自己较弱的身子，一手给食客喂酒。
美人媚眼如丝，食客如痴如醉。
两人嬉笑打闹，好不快活。
正出神时，谢玉搂过了我的腰。
我吓得背部僵直。
他坐在软榻上，把我抱过来窝在他怀里，目光还是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食客看。
我知道，他其实是在学习。
只是画虎不成反类犬。
谢玉坐得笔笔正正，我也被迫挺直腰杆。
他把那盏盛了酒的琉璃琥珀杯给我，低声在我耳边呢喃。
“喂我。”
真是让人心惊肉跳。
身边的老鸨尴尬地扯了扯嘴角。
可能从业这么多年，见过自带酒水的，没见过自带美女的。
我也扭头给老鸨回了个笑容。
于是她识相地带着其他人走了。
边走边训斥身边人：“人家闺房情趣，你们凑什么热闹。”
这一句闺房情趣给我整沉默了。
我和谢玉的闺房情趣没完成。
因为有人追杀我。
彼时我们看着楼里的百态人生才看出点味。
我和谢玉还在争吵三楼的头牌“芙蓉”到底是喜欢二楼的黄公子还是喜欢楼下遥遥一望的琴师，亦或是在窗外喊她名字的落魄书生。
总之情之一字实在难解。
我忽然头痛不止，痛得我眼冒金星，汗水直流。
真奇怪，谢玉杀我的时候我没有一丝痛觉。
哪怕他把我千刀万剐，我也只会在他剑刺入我身体的时候陷入昏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