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到夜晚关上灯之后，我就会紧紧闭上我的眼睛。
不论我感受到什么，听见什么。
我都绝对不可以睁开眼睛，绝对不可以动。
自从我成年以后，所有的夜晚对我来说都非常漫长。
黑夜里，有一直一直看着我的怪物。
【文文拜拜，明天见！】
小雨笑着和我摆摆手，我们在一条小路上分开，我笑着和小雨挥手，直到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道路的尽头。
我攥紧了书包带子，在这路口久久徘徊不愿意回家。
可是我不能不回去，一但我不回去，爸爸会打妈妈打的更严重。
太阳已经渐渐落下去，这个小山村的一切都蒙上了灰色的阴影。
我一步一步的往家的方向走去，可是那不是家，只是一个可怕的，不得不回去的魔窟。
即使我走的再慢，可是路就这么长，我还是在太阳完全落山之前回到了家里。
母亲散乱着头发，蹲在门口洗菜。
见我回来，也只是抬头麻木的看了我一眼，我注意到她的额头上比起来早上我离开的时候又添了一道血痕。
【小文回来啦。】
【进来陪爸爸说会话。】
屋内传来男人粗野的声音，带着熏熏然的醉意。
我紧了紧拳头，还是踏进了那间黑暗的屋子。
我的父亲是一个屠夫，他浑身散发着恶臭腥臊的气息，这样的气息在无数个夜晚萦绕在我的床边。
此时他正拎着酒瓶子瘫在炕上，桌子上满是菜渣子和油污，他裸露着的上半身皮肤黑黄，胸口蜷曲浓密的黑色毛发乱糟糟的纠结在胸前。
他见我进来，满是横肉的脸上裂开了一个笑容，那黑黄的牙齿露了出来，小小的眼睛浑浊不堪。
屋子里昏暗的黄色灯光晃晃悠悠的，把他的阴影打的明灭不定。
一瞬间，我觉得他很像村里那只专门配种的公猪。
我忐忑不安的放下我的书包，默默地拿起了放在一边的扫把，试图清洁屋子，避免爸爸把我叫过去。
【等等小文，过来给爸爸看看。】
【我们小文又长大了，看着有女人模样了。】
浓烈的酒臭灌进我的鼻子里，我想走，可是我的手被他攥住了。
那只手只要三刀就能把一只成年公猪的头砍下来，是粗粝的，油腻腻的，带着厚茧子的男人的手。
我挣脱不开。
他平时不少对我动手动脚，可是他好歹还顾及我们是父女，不会如此明目张胆。
可是……可是……今天他喝醉了！！
我感受到他试图把我拉到他的怀里，我知道挣扎只能让他更生气，可是，可是！！
【老三。】
母亲的声音在门框边上响起来。
他瞬间抬头看过去。
母亲已经洗净了自己的面庞。
他一时之间看呆了，放开了我的手，我趁机跑到了母亲身后。
母亲有一张即使饱经数年磨难，可是依然能看出来秀美的面庞，即使皮肤粗糙蜡黄，可是她仍然是个美人。
在夜晚昏黄的灯光之下更是漂亮的惊人。
灯光下，我把母亲一直被污垢遮盖着的面庞看的清清楚楚。
母亲脸上表情平静，额头眼角的青紫血迹骇人，可是她把我推出门的动作却很轻柔。
【不，不，妈妈，妈妈，我们…我们……】
我惊慌失措的拽住妈妈的袖口，嘴巴里却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文文，出去走走吧，晚些再回来。】
妈妈面对着我关上了门，神情依旧平静麻木，在她的身后，肥猪一样的父亲已经抱住了她纤细的腰肢。
母亲脚上的黑色铁链子丁玲桄榔的响，响的越来越激烈。
我就这样站在门外，母亲的痛苦的悲鸣一晚都没有停过，我听着母亲痛苦的嚎叫和铁链清脆的响声。
当我看见天边泛起鱼肚白的时候，我知道我又度过了一晚。
嘎吱——
木门响了一下，母亲打开了门，站在门口看着我。
她脸上又添了伤痕，脖子上又多了一圈紫红的於痕，可是她的眼睛仍然麻木冷漠。
我想扑上去抱住她，可是我不敢，我害怕弄疼了她。
母亲从背后拿出来我的书包，慢慢给我背上。
她扶着我的肩膀借力，把我送出了这个破败的小院子。
【走吧，去上学去。】
只留下只一句话，她关上了门。
我站在门外看着泛紫的天空，脸上满是泪水。
我暗暗有了一个想法。
我想把母亲救出来。
我知道我的想法很不切实际。
我们这个小小的村落处于深山，重男轻女思想严重，大多女孩一生下来就被偷偷弄死了。
很奇怪是吗，在二十一世纪的今天，竟然还有这样的地方。
我也是知道那年被教育局的人找过来出去上学，我才知道原来外面的世界是这样的。
我才知道像妈妈这样的村里的女人都是被拐卖来的，她们原本也有家，也有自己的家人。
可是她们被买来这里，一辈子都毁掉了。
妈妈以前不这样，她很不听话。
一直想跑，一直都不肯乖乖为那男人生孩子。
直到爸爸把我送给了喜欢小孩子的王老四，妈妈终于妥协了。
她眼睛里的光熄灭了，再也没有出现。
小的时候偶尔会抱着我给我说故事的妈妈再也没有了。
她被拴起来了，被打断了一条腿，脚上挂上了沉重的链子。
她再也没踏出那扇门。
小雨的妈妈也是，可是她实在是太不听话，在为小雨生下一个弟弟并且想要把那男孩杀死之后。
她消失了，至少我再也没见过她。
可是小雨对此不以为意。
【文文，你提她干嘛呀。】
小雨的语气不在意且轻蔑，那张本来清秀的面孔扭曲。
【她生不出男孩，好不容易生出来了还想杀了，简直就是个不要脸的贱人。】
小雨朝着地面啐了一口，脸上全是不屑和厌恶。
【我得给我弟弟攒媳妇本儿，要不是非得让上学，我早出去打工了。】
【听说大城市可繁华，啥都有。】
说这话的时候，小雨的脸上满是羡慕。
我看着小雨的脸，不自觉打了个寒噤。
我回头看了看高耸的大山。
恍惚间我觉得这不是山，这是可怕的怪物，在这里出去的人都不是人，都是披着人皮的怪物。
【怎么了，文文，文文？】
我回过神来，小雨满是狐疑的面孔出现在我的眼前，我吓了一跳。
小雨很精明，她很得她爸爸王显的喜欢，有时候能和他一起去“做生意”。
不过听小雨说最近查的很严，王她爸爸也就不怎么带她出去了。
【没什么，我就是……】
她面上的疑惑没有减少半分，她太精明了，我不能让她察觉到不对劲。
【我爸爸他……】
我露出难堪的表情。
小雨果然不再问，她突然把书包拽下来，一边走一边翻腾着什么。
【喏。】
小雨把手伸到我的脸前，手心里正是一块巧克力。
包装已经被揉的皱巴巴的，看得出来她藏了很久。
【别难过，吃了吧。】
【这可是我把叶子家跑走的女人逮回来，爸爸奖励我的！】
我看着小雨有些骄傲的表情，只觉得胸中一阵翻腾。
【不用了小雨，你都没舍得吃，怎么能给我。】
我推脱着，小雨直接把它剥开分成两半，一半直接塞到了我的嘴里。
另一半塞到自己嘴里。
【怎么样！好吃吧！】
【大城市里有更好的，我一定要去大城市！】
【爸爸说了，等我上完学就带我去和他们一起“做生意“。】
小雨突然凑到我的耳边。
【那可挣钱了，一个年轻女人就能挣五六千呢！】
听着小雨兴致勃勃的话，我暗暗抿了抿嘴里苦涩的巧克力。
太苦了，黏糊糊的化了我一口。
恍惚间吃到嘴里的不是巧克力，是那个本来马上可以逃走的可怜女人浓稠的血水。
我低着头跟在小雨后面，。
【文文，那我走了，放学的时候别忘了等我！】
很快，我们来到了学校。
这是我们这里唯一的一所学校，从小学到高中都在这慢慢的品味着这一点巧克力的滋味里进行。
已经很是破旧了，可是这里确实是十里八方山里的孩子唯一能接触到知识的地方。
我和小雨不在一起上。
因此小雨通常会叮嘱我记得在那里等待她。
我强撑着精神应了一声，随后来到了我的教室。
我把书包放在桌子上，屁股接触到硌人的凳子的一瞬间，我才有种安稳的感觉。
这里是唯一安全的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