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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护国将军萧冀的女儿,江砚为了复国,害死了我父亲,灭了萧家满门。

很多亏欠,越偿还,就欠得越多。

燕过回廊,复仇这件事,从来就不是冤冤相报。

长夜将尽未尽,庭院内的乌鸦不知道叫唤了几个时辰,我坐在石凳上发呆,以为墨北晟至少会来看我一眼,但是他没有。

“吱呀”一声轻响后,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珑儿不知何时躲在了门后的草丛里,见外面有光泄进来,猛地扑了过去。

来人是裴伽,右手高高托举着一方华丽的锦盒,盒子下垫着大红的锦缎,见珑儿扑了过来,他也不躲闪,任由珑儿抱着他的手臂,将上面啃咬出数个血窟窿。

他看着我,那双绿瞳碧如泉水,也冷冽地厉害:“墨北晟让你试穿一下嫁衣,如果不合适,再让人改改。”

说罢,又俯身将锦盒放至我的面前,起身时看向珑儿,神色缓和了不少,他说:“明日一早我便带着珑儿回柔然去,我欠她的,会用尽余下的一生去补偿她。”

他还不断地说着什么,但我一句话也听不进去,连着几日里没吃过东西,现在眼前是天旋地转的一片,我愣愣地看着他再次将门锁紧,这才支撑不住瘫坐在了地上。

四周冷得厉害,晨间的风似寒霜一般钻进皮肉里,往常这个时候,珑儿都会去寻一件雪白的狐狸毛披肩来,恭敬地递于我,劝道:

“娘娘,春寒料峭,小心冻坏了身子。”

但是现在,珑儿再也不会这般唤我了,她只能呆呆地立在墙角,像一个因为犯了错被罚站的孩子。

珑儿的痴傻,是裴伽一手造成的,如今他却将偿还说得如此轻巧,他用对珑儿的好,来弥补当年未保护好玲珑的愧疚。

很多亏欠,你越偿还,就欠得越多。

我不免想笑,垂眼间瞧见了地上的锦盒,便拽了过来,打开一看,大红色的嫁衣整齐地躺在盒内,绣口用金丝打底绣满了盛开的桃花。

原来,墨北晟还记得幼时玩笑的话。

那时我们都还很小,宫里的梅花开了,雪簌簌地往下落,我们都穿着厚重的棉袍子,他跑在长廊的前面,玩笑说要去墙角摘一支最艳的梅花给我。

我在后面追着他跑,冷风不断地往袖口里灌,冻得整个人不住得打颤,跑着跑着,不小心撞进了他的怀里,一抬眼,对上那双如秋水长天般明亮透澈的双眼。

他玩笑着说:“小苒,你撞疼我了,所以等你长大了,你得嫁给我,补偿我一辈子。”

他又说:“我不喜欢被雪掩了的傲骨寒梅,总觉压抑的厉害,等你出嫁那天,你的嫁衣就绣满暗底金线的桃花可好?”

将近傍晚时,墨北晟过来看我,他穿着一件漆黑如夜的锦袍,残阳如血,他的身后宛若一片巨大的火海。

他一眼便瞧见了地上散落的嫁衣,皱着眉,俯身过来,用力捏着我的颈项,怒意薄凉:“小苒,你为何这般不听话呢?你再不听话,我就立马让人杀了江砚,将他千刀万剐。”

我被他掐着脖子,吐不出一个字来,只能睁大眼睛狠狠地盯着他。

但是有什么用呢?我斗不过墨北晟,只能用这种方式,无声地宣泄自己的怒气。

“彭!”他用力地甩开手,力气太大,我的额头不小心碰到桌角,鲜血不断的往下淌,眼前是红艳艳的一片。

半天,才缓过神来,我没力气转头看他了,便将头枕在桌角,弱弱地哀求他:“墨北晟,你放过我吧。”

这几天,已经数不清这是第几次这般哀求他了,但每次他都充耳不闻,生气时甚至连着几日不让人送饭过来,或者直接狠狠地甩过来几个巴掌。

他知我从小身体羸弱,但力气从未收敛一分,等他气消得差不多了,便拿着药过来细细地为我处理伤口,他说:“小苒,我就算是让你死,也不会放你出去见江砚一面。”

回神时,墨北晟已经将嫁衣捡起,走来为我披上,我呆愣在原地,任由他细理着衣角。

晚风徐来,春寒料峭,云间有月华似绸缎般缓缓淌过,风声越发紧了,我拢了拢衣襟,听见风声里夹杂了不知是谁的啜泣。

穿好嫁衣,他从头到脚打量我许久,嘴角扬起久违的笑意:"小苒,明日我登基,你便穿着这袭嫁衣做我的皇后,可好?“

如当年初春雨落的时节,他看燕子在淅淅沥沥的雨中飞得低矮,便拽着我的手去追着衔着新泥的燕子,清风穿堂,燕过回廊,他站在廊下目光清冽,笑容明媚如骄阳。

想到这,我不忍地转过头去,嫁衣鲜红刺眼,眼泪便簌簌地往下落,一如当年的雪,簌簌地往下落。

我怎么可能嫁给他呢?我是护国将军萧冀的女儿,他为了复国,害死了父亲,灭了萧家满门,他放的那把火连绵数日,甚至当时连我也不肯放过。

我们之间横亘着的是不可逾越的家国情仇,我同江砚从不曾欠他什么。

半夜时,我染了风寒发起了高烧,珑儿不知何时开了窗,呆坐在一旁哼着熟悉的歌谣,我想唤她一声,但嗓子已经哑地完全发不出声音了。

视线逐渐模糊,半依靠在床榻上,朦胧间,江砚似穿着一袭白衣站在那里,他眉目温润,走过来轻轻坐在床沿边。

我抬手想去拉他,却没有动弹的力气了。

我有很多话想同他说,比如他这几天过得好不好,旧疾有没有再犯,比如我过得还算不错,珑儿近来也很听话,裴伽马上会带着她回塞北,她会一辈子开开心心的活着。

但我一想到墨北晟沉着脸阴冷地说,就算让我和江砚去死,也不会让我们死在一起,更不会让我们死地舒坦,我就什么也不敢说了。

我只能看着江砚,看着他再次将我的手握在他的手心里,他的手很温暖,一如当年的那场大火,他在火海里将我紧紧揽在怀里,温柔地安慰我,他说:

“小苒,你要好好的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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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家被灭门的那一年,我十六岁,正是懵懂烂漫的年纪。

坊间传言,父亲通敌卖国,将皇城的军事布防图高价倒卖给了敌国,更有甚者,说父亲私下操练军队,囤积兵器,觊觎南朝江山国土,只一天,流言蜚语铺天盖地席卷皇城,弹劾父亲的奏折亦是一车一车的往殿前拉着。

父亲为国征战数十年,清白一生,我不忍他被毁了清白忠义的名声,亦不想让萧家蒙尘含冤,便让人备了马打算去找墨北晟。

那时他父亲正得陛下重用,风光一时,我同父亲道:“墨北晟与我订了婚约,墨相也同父亲交好数十年,念在昔日的情份上,墨老丞相定会助我们渡此难关。”

但父亲拉着我不让我去,他神色复杂,沉默半晌才对我摇了摇头。

后来我才知道,墨家退婚的帖子一早便送过来了,父亲怕我见了伤心,将帖子用盒子装好藏在了书房,又吩咐下人把紧口风,不要同我说道些什么。

他知道,我心悦墨北晟已久,若是知道现下被退了婚,定要难过许久,父亲怕我伤心,什么也不肯告诉我。

我在墨府的门前跪了许久,守门的家丁不肯去通报,我便一直跪着,一直跪到墨北晟肯出来见我为止。

寒冬腊月,年初的第一场雪姗姗来迟。

不知道跪了多久,墨北晟依旧没有出来,膝盖渐渐感觉不到疼痛了,只有血水不断地往外冒着,将洁白的雪地洇红一大片。

街上的行人不多,偶有路过的人也只敢匆匆看上两眼,怕看多了受了牵连。

一件厚重的棉袍忽然搭在我的肩头,我以为是墨北晟,欣喜地抬头望去,却对上江砚那双饱含深情与痛心的眼睛。

他比往常看上去消瘦许多,面色苍白,下巴上绵延着未及剃去的青须,他立在风雪中,穿着一件厚重的月白袍子,撑一把素净的青伞。

过了很久很久,他才将手中的伞向我压低了几分,伞檐触及头顶的发丝,雪无声地往下落着。

他的目光同雪地一般苍白辽远,我抬头问他:“江砚,我父亲是不是没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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