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拌仇人血,清蒸情人泪
一、
六界已相安无事多年,各方往来甚密。
妖王却忽发了怒,决议将定居妖界的仙神鬼人魔统统驱逐出境。八卦志传闻他被一人间女子所骗,情伤深重再见不得非同族眷侣恩爱痴缠。
一时间,妖口普查闹得沸沸扬扬。
傍晚,不知是谁闯入了云岚山,队伍浩浩荡荡。
朔风皱了皱眉,一把将正在菜园偷吃萝卜的我拉起来,一路飞向后山。他将我胡乱装进地底窑洞的泡菜坛里,说:“你是我爹捡来的,从没上过户口。”低着头,清俊的眉眼在微茫月光下透出几分凉薄,语带忧虑,万分严肃,“这里气味重,许能避开搜检,你万不可出来被发现了!”
我一直清楚自己是个黑户,可总不明白:“为什么不给我做登记呢?”
他没来得及回答我,急急去前山集合了。
我叫君挽衣,今年十八岁。自记事以来,朔风陪在我身边从未离开左右,他说我是葡萄藤上生出的葡萄妖,他说我天赋异禀早早就修成了人形……我深信不疑,还暗中沾沾自喜。
但很快,我发现自己错了。
朔风本想着那泡菜坛子臭,上头来的官避之不及睁只眼闭只眼就过了。不料妖口局的老狸妖最好这口,一鼻子闻遍了方圆百里,一夹尾巴翻山越岭进了窑洞。他高兴的掀开坛子,却见里面浮出一个披头散发满脸涨红的女子,喷了他一脸酸水,顿时化了食欲为悲愤。
妖兵将我抓起来。老狸妖打量我一番,怒道:“你一个人,装什么妖精?”
我见他一脸笃定,忆起多年前朔风解释我身世时那言之凿凿的模样,脑中一片混沌。我做妖做了十几年,才知自己原是一个人!
一声巨响传来,无数石块自洞顶掉落,看热闹的小妖们纷纷逃窜,朔风趁乱来救我。可他一个千百年只知种药腌菜的小妖,哪里是妖兵的对手,很快就同我一样被捆了起来。
我轻叹了口气。
去人间便去吧,又不是去死!
我在妖兵的挟持下渐渐远离了云岚山,回头见朔风被以私藏凡人的罪名抓起倒吊在山顶老树上,见他就像一条等待晾干的咸鱼迎风摇荡,不禁“噗嗤”笑出声,心口却是痛的,十余年未至的悲伤情绪扑面而来。
这一去,我还能再吃到他亲手制的腌菜吗?
二、
四周很暗,我感到自己被丢在了一片水域中,下意识向前游动,游了许久许久,“砰——”撞在了石上,才知已到了岸边。
朔风常对我说,人间甚是凶险,可我仍有几分好奇,犹豫再三终将头探出了水面。岸上灯火通明,熙熙攘攘,因着大批凡人被遣返,寻亲寻仇寻工各有所图……恩?忽有一黑衣男子挡住了我的视野,将一块红彤彤的玉石递到我眼前。
随即一群黑衣人蜂拥而至。
“就是她!”
“去见阎王吧!”
我顿觉不妙,一蹬腿向着水中逃去,口中念诀,身子却没变轻,才意识到自己根本没有什么妖术——从前的术法,都是朔风骗我的。身子早已精疲力尽,我拼命扑腾着,速度很不乐观,忽被一只手自身后拽住了衣襟。
水面上起了一阵风,粘稠的液体带着浅浅药味落在我脸上。我下意识一摸,竟是猩红的鲜血,不由大哭:“我还没来得及多看人间一眼,我还不想死……”
“闭嘴。”熟悉的训诫声自头顶传来,一双手将我从水中拉起,没抓稳又松了开去。
“噗通——”我再次落水。“啪嗒——”鲜血再次滴在我侧脸。重逢的喜悦被冰凉的湖水和无端的危险冲得一干二净,只剩一句悲泣:“快……止止你的血……”
朔风孤身悬在水上,一袭青衣布满血痕却浑不在意,居高临下:“都是为了逃出来找你,怕你一个人流落人间……”
我艰难的昂起头,满心感动,又觉哪里不对。
我一个人,本就该在人间不是么!
“你爹到底在哪捡的我,为什么一来就要被追杀!你这个……”我抱住他的脚企图拉他入水,却反被他伸手揽进了怀里,脸狠狠砸在他胸上,“骗子”两字硬生生憋了回去。
他将我紧紧抱住,眸光一沉,似在观察着什么。
踏水声噼噼啪啪,四面杀机伴随着一股浓浓汗臭味正飞速逼近,可等了又等,只听得嘶吼声此起彼伏,渐渐没了踪影。
我正想松一口气,一柄锋利的刺花长剑陡然横在了朔风的脖子上。
“放开少主,饶你性命!”一红衣女子从天而降,凌冽剑气不觉削断了朔风的长发。——显然是法术极高之人。
“噗通——”我又一次落入了水中。
“你怎可将少主丢入水中!”红衣女子怒道,抽剑便刺。
“不要!”我不由瞪大了眼,高扬双手,惊呼失声。——即便不知朔风将我视作什么,我确是将他视作生命中不能失去的存在。
幸而长剑没有没入朔风的胸口,而是将我载起飞向了另一处岸边。
红衣女子说她名叫君敛裳,是我父亲的亲传弟子。我父亲有一座大宅,还有一块玉石,多年前遭奸人所害,家产被夺。奸人手中有一块灵玉,可测出人间任何一件东西的下落,我的哥哥姐姐悉数遇难,她只得将我丢进了妖界。
未了,她站起了身子:“你回来的正好,是时候夺回……”
“咕——”肚子叫声打破了严肃的氛围,我眨了眨眼,没料到自己的身世竟这样悲凄,不觉更为今后的安危担忧,又考虑到一人一妖的温饱问题,将信将疑的点了点头。
在客栈吃饱喝足大梦一场,直到入了君敛裳所说的大宅,我和朔风面面相觑,才知大祸临头。
三、
望着戒备森严的城门越去越远,我悄悄拉了拉朔风的衣袖强自镇定:“你回妖界吧,我已到家了。”手心满是汗水。
这……哪是什么大宅?分明是一座城,闻名三界的修仙与珍宝之城——苏澜城!
那所谓的玉石,想必就是世人争夺的长生之石——九天玄月!
夺权篡位,可是掉脑袋的大事!
朔风显然没有我这般忐忑,眸光中尚带着几分刚苏醒时的慵懒,语气似诺言又似哄骗:“别怕,你到哪,我便随你到哪!”风淡云轻的神色仿佛只是去地里拔一个萝卜,山间寻一株药草。
我和他被君敛裳藏在演妖戏的道具堆里,从侧门混入了沧澜宫,也难怪守卫查不出异样,这十几年来我最擅长的事莫过于扮妖了。待到进了戏院后台,我换上一身丫鬟装,又偷偷溜了出来。
君敛裳说她会引开手持灵玉之人,要我即刻赶去沧澜阁取出九天玄月。九天玄月只认君家人为主,得之可号令整个苏澜城。
今日各方宾客前来为代城主祝寿,正是揭露他的最佳时机。
我用尽毕生力气疾行在偏僻的小径上,想要甩掉朔风,心中却又希望他能依言紧随着我,一路心不在焉,不觉就到了高高的沧澜阁下,竟没受到任何阻挠。细细数出它的楼层,我一声叹息:“听说阁中机关重重,我就算能爬上去,也要到明年了。”
“笨蛋。”日光倾城,朔风的笑意却凉如月色,嘲弄中透出一丝无奈,一把揽过我的腰几步飞上了阁顶,反身一跳,破窗而入。
我分明感受到一股强大的阻力,一时剧痛非常,下意识查看,却不见身上添半点伤痕。
阁中不见守卫,白墙红窗,也不似藏着暗箭。地板上嵌着一方巨大的星盘,想来就是贮藏九天玄月的机关所在。
这独门机关自来是由鲜血开启的。——话本子上都这么写。我来不及细思,咬了咬牙,用簪子扎破了指尖,一滴血落下,星盘却无变化。“许是血量不够。”说着我又在手掌割了一道口子,均匀抹在星盘表面。
四目圆瞪,抹了一遍又一遍,星盘已染成鲜红,却仍不见四周有丝毫动静。
“难道年久失修,不灵光了?”我的声音比方才轻了许多,整个身体因失血过多显得苍白无力,歪了歪就要跌倒。
朔风适时扶住我,细细为我包扎伤口:“定是方法不对。你这血若再流下去,开机关要的就是君家人的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