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毕业后,我在家做了三年的全职女儿。
第一年,打着考研的名义,快活了一整年;
第二年,我爸找关系把我安排去市图书馆,最后因整日里沉迷于看书而不工作,被馆长亲自送回了家;
第三年,我妈恨铁不成钢地说道:“实在不行,你去考个公务员吧。”
哎,宇宙的尽头就是体制。
宋江都当上山大王了还想着朝廷招安呢。
这该死的刻在中国人骨子里的执念哟。
在经过一年的申论与行测折磨之后,我以高出第二名0.01分的成绩成功上岸发改局。
入职前一晚,我爸我妈亲自下厨,将局长和夫人请到家里吃了顿饭。
说来也巧,我即将入职单位的二把手的夫人跟我妈是球友,两人球技一样的烂,打遍小区无敌手,因而成了惺惺相惜的好姐妹。
饭桌上,我妈郑重其事地握着何局的手,“何局长,我家格格是个社恐,大学毕业这几年一直待在家中,恐怕与社会脱节了,这以后,还要麻烦您多多指导她呀。”
沈阿姨揽着我妈的肩膀,笑道,“咱姐俩啥关系呀,格格就是我半个闺女,肯定得好好照顾着,你说是吧,何旭。”
何局局促地点了点头。
过了很久,他才明白,此社恐非彼社恐。
入职第一天,大家都很友好,各做各的事,根本没人管我,由于办公室还没腾出来,我没工位,坐地上玩了一天手机。
第二天,依旧摸了一天鱼。
第三天,对面大姐给了我一个小板凳,让我注意点形象。
直到第五天,纪委从角落里把玩手机的我揪出来,局里才想起来有我这个小透明,便在科长与大姐的办公桌之间,给我腾出块地方,供我临时趴着。
纪委的人走后,局座把我叫去了办公室,他先略表了下歉意,“这段时间局里忙,没顾得上你,你趴那儿要是不方便,就来坐我对面,等你们科收拾好再回去。”
我暗忖道:夭寿啦,坐大领导对面,这还怎么带薪摸鱼。
我带着狗腿笑,连连摆手,“没关系,没关系,不劳局座费心,这事不就跟语文没有abandon,历史没有元素周期表,政治没基因遗传定律一样。”
他愣了愣,“什么意思?”
我笑了笑,“横竖都不影响我(玩手机)。”
何局:这话怎么听着怪怪的。
坐在他办公室中,我局促地像个小学生,局座也一样,看得出来,他也不爱说话,尽管双方已经尽量在找话题了,可我俩还是一问一答,剩余时间只能尴尬地喝茶,最后,他摆摆手,让我回去,临出门前,他交代道,“纪委会时不时下来转转,上班时间就别玩手机了。”
我点了点头,仓皇逃走。
说实话,我已经很久没跟外人接触了,尤其是领导,那种扑面而来的压迫感,就好像勒住我的咽喉,让人喘不过气来。
没过多久,市里面便开始初任培训,地点选在市委党校,我和其他新入职的公务员被封闭起来,学习了半个月的岗位知识,那些枯燥无味的课程仿佛让我回到了大学课堂。
那天,我在课堂上昏昏欲睡,各局领导突然走了进来,我吓得顿时没了睡意,睁着两个牛蛋般的眼睛装模作样地听老师讲课。
突然,桌子被敲了几下,何局低声道,“下课后,到操场上来一趟。”
莫名被点名,我心下一惊,去往操场的路上,一直回忆这段时间我犯过的错。
上课睡觉、聚众打牌、偷点外卖,这些应该无伤大雅吧。
前方领导正在谈话,我暗戳戳站在一边当鹌鹑。
何局虽是领导,但由于个人的社恐属性,惯常以高冷的外表来包装自己,因此,其他领导也不太愿意跟他说话。
于是大鹌鹑带着小鹌鹑走向一边。
“最近学得怎样?”
“还可以,没给局里丢脸。”
“那就好。”
沉默了一会儿,何局问道:“食堂伙食怎么样?”
你要是说这个我可就来劲了哈,我翘起大拇指道,夸赞道:“党校的伙食,YYDS。”
接着,我将每日的菜谱逐一报给何局,他点点头,一时间又找不到话题。
沉默是今早的操场!
我俩在操场上吹了很长一段时间的风,局座才想起来我还要上课,挥手让我回去。
临走前,他突然出声,“局里今年就你一个新入职的,才艺展示这块,你得好好表现。”
我“啊”了一声,表示为难。
何局拍拍我的肩膀表示鼓励,“没事的,大胆往前冲,青年人是不惧任何艰难险阻的,要拿出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的勇气,为咱们局争光。”
考公人刻在骨子里的申论金句,在我耳畔响起,气氛就这样被调动起来,我赶鸭子上架,拍了拍胸脯,“请局座放心,尽量完成任务。”
何局瞅瞅我,没说话,自顾自走了。
由于我们局就我一人,连个搭子都凑不出来,别的单位也不太乐意带我玩,只好单打独斗。
冥思苦想了三天,也没憋出个节目来,同寝的小姐姐边练舞边问道,“格格,明天的汇报,你准备表演什么?”
我放下手中的西瓜,支支吾吾道,“我,我还没想好呢,临场发挥吧。”
汇报演出那天,我坐下台下,紧张地嗑起瓜子,马上就轮到我了,到现在还没想好表演什么。
隔壁大姐伸手过来,笑问道,“怎么一天到晚,嘴不闲着呢。”
给了大姐一把瓜子,突然灵机一动,对呀,我可以表演吃东西。
说干就干,于是我拜托工作人员给我抱了一个西瓜来。
我捧着一盘切好的西瓜,在台上冲各位领导与学员鞠了个躬,“大家好,我是发改局的周格格,我带来的才艺是三秒速吃西瓜。”
说完,我举起一块西瓜,在大家惊恐的眼神注视中,三口秒完,一块接着一块。
终于有人憋不住,笑出了声,“你还别说,这姑娘还蛮聪明的,台上吃西瓜这种事,既震撼又丢脸,以后领导绝对用不上,却又能留下深刻印象。”
“我宣布,今年工会的吃西瓜大赛,冠军非周格格莫属。”
“哈哈哈哈哈,她在表演一种很新的才艺。”
刚进来的市委领导见到这一幕,眉头紧皱,工会主席连忙打圆场,“最起码这姑娘勇敢,在场的各位没一个敢这样做的吧,我觉得这孩子就蛮好。”
随行之人有附和的,有忍住不笑的,有相互打听台上那人是哪个单位的。
宋书记拧了拧眉,掉头道,“这节目不看也罢。”
“去公安局看看。”
此时的公安局也正在举行迎新仪式,宋书记左脚刚迈进报告厅,就传来断断续续的唢呐声,那声音就像被阎王掐过,嘶哑、尖锐,时而激昂,时而低沉,不成曲调。
众人抬头看去,只见一个年轻的帅小伙在台上铆足了劲忘我地吹着。
好家伙,全是感情没有一丝技巧。
宋书记低头询问,“你能听懂吗?”
秘书犹犹豫豫地回答,“只能听懂一点点。”
“他吹得啥。”
“小星星吧。”
工会主席见状,又出来打圆场,“不错了,一般人还吹不响呢,这小伙子好,劲儿大。”
宋书记瞟了他一眼:你是真找不着词儿夸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