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瘸腿的农家孤女,但陈锦澜说他爱我。
他求娶当朝公主的时候,告诉我他爱我。
端来堕胎药逼我喝下的时候,告诉我他爱我。
我万念俱灰,险些血尽而亡的时候,他仍红着眼说他爱我。
直到我死心执意离开。
陈锦澜终于低下他高傲的头颅,求我原谅。
我踩住他的背脊,冷漠非常:
“除非你死。”
人人都说,能被荣安侯府收养是我的福气。
可他们不知道,我的父母是为了救老侯爷被敌军乱箭射死。而我这条腿,则是被压在父母的尸体下一天一夜不敢动,经脉淤滞而瘸。
我被老侯爷从战场上带回荣安侯府的时候甚至连站都站不起来。
老夫人带着陈锦澜来见我的时候,眼泪哭湿了帕子。
她问我叫什么名字。
我摇头,农家女只有贱名,是为了好养活才取的,恐怕污了贵妇人的耳。
当时才八岁的陈锦澜却忽然开口:
“那就叫安宁吧。”
丧乱既平,既安且宁。
我被那位玉雕般的小世子迷了眼,一迷就是十二年。
被收养后,我被老夫人带在身边。
老夫人时常怜惜地抚摸我的发顶,嘱咐陈锦澜:
“世子谨记,要好好保护安宁。”
陈锦澜郑重允诺,说绝不会让我受一点委屈。
他会为我摘下最美的桃花别在发间,也会纵马日行千里只为给我带回最新鲜的蜜橘,他会在贵族公子千金欺我时挺身而出,也会温声在我耳边呢喃要我嫁给他。
我本以为我真的会嫁给我心爱的少年郎。
可惜,这一切的美好在老侯爷战败而亡后戛然而止。
连丢三座城池,数万精锐战死沙场。
老侯爷的死讯传回京都时,帝王震怒,陈锦澜险些丢了世子之位,老夫人则是一病不起,往日轻易就可请来的太医没有一个敢上门。
我日夜不寐守在老夫人床前,眼泪都要哭干,却毫无办法。
这时候,陈锦澜终于推门进来,身后跟着当朝长公主林鸢。
林鸢只是拍拍手,一众太医鱼贯而入。
逆光中,林鸢轻蔑地俯视我,眼中满是嘲讽,看向陈锦澜的时候却是说不出的柔情。
我隐约猜到自己即将失去什么。
……
自从老侯爷去世后,林鸢便时常来荣安侯府,有时当着众人的面嘲笑我走姿难看,有时命我奉茶却又将热水全数泼在我的脸上,有时二话不说就给我一巴掌,事后还嫌手疼委屈地窝进陈锦澜怀中。
备受当今圣上宠爱的长公主和瘸腿的农家孤女,实在是再简单不过的抉择。
我趁着夜色收拾了几件简单衣物,跪在老夫人窗前磕了三个头便决定离开荣安侯府。
快到城门口的时候,却见到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谢清舟是太傅之子,自小调皮捣蛋。
他虽不像其他贵族子弟以奚落欺辱我为乐,却也时不时就爱揪我的辫子,往我身上丢一些蚂蚱、螳螂之类的小虫子。
尽管是竹编的,也够把我吓得吱哇乱叫了。
其他人总要忙于课业或者家族中的琐事,十天半个月才能得空欺负我一回。谢清舟就不一样了,他几乎每天都会来捉弄我一次。
为此,陈锦澜和他打了好几架。
随着年纪增长,谢清舟终于继承到文官之首的沉稳内敛。偶尔在聚会遇上,他已能从容不迫地应对各种场面,只是还会在没人的时候朝我做一个鬼脸。
此刻,他骑着高头大马,冰凉的月色为他锋利如刀的轮廓覆上一层薄霜。
虽然我早已过了害怕绿竹做成的蚂蚱的年纪,但见到他还是下意识后退。
谢清舟利落下马,翻飞的衣摆就像一双漂亮的蝴蝶翅膀。
我又忍不住后退一步,他似乎有些生气,但看向我的目光却轻和得不像话:
“你要离开荣安侯府对吗?”
他轻易就能看穿我心思的能力实在令人惶恐。
他冲我扬了扬嘴角,温柔的语气说着让我不敢置信的话:
“要不,你跟我走吧。”
难不成他以为我是什么流落街头的小猫小狗,随便就可以捡回家把玩吗?
我有些生气,身后却传来一道怒意更盛的声音:
“你做梦!”
陈锦澜追上来了。
不得不说我是满心欢喜的。
他旁若无人般将我揽进怀里,眼眶还带着胀红,语气却是绝对的不容拒绝:
“我的安宁,永远不会离开我!”
最后,我还是在谢清舟失望的目光中,被陈锦澜带了回去。
他说他已经失去父亲,再不能失去我了。
看着他湿漉漉的眼睛,我就什么拒绝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那天夜里他宿在我房中不知疲惫地索取,仿佛要让我用身体抚平他这些时日以来受到的伤害。
是的,我早已和他有了肌肤之亲。
我一贯是拒绝不了陈锦澜的。
这几日,陈锦澜天天早出晚归。
林鸢暂时为他保下世子之位。可皇帝余怒未消,迟迟不肯颁发继位旨意,以至于老侯爷去世已有一个多月,陈锦澜已然还只是荣安侯世子。他不得不日日前去拜访京中的达官贵人们,希望他们能在皇帝跟前美言几句。
我不知道这样做有没有用,只是陈锦澜每日归家都身心俱疲。
我给老夫人喂了药便静静等着他回来。
只是今天我等到的却是长公主林鸢。
林鸢生得美丽华贵,金紫相缠的曳地衣摆更为她平添几分凛然不可侵犯。
她带着仆从步入房间,我即刻恭敬行礼,山呼千岁。
可惜,我的谨小慎微不能令她满意。
她像是全然没有看见一般径直走向老夫人,经过的时候重重踩在我趴伏在地的手指上。
她的脚刻意用了力道碾下来,钻心的疼痛立刻使我的腰腹失去支撑,瞬间瘫软在地。
我甚至不敢惊呼,生怕给自己给侯府惹来更大的麻烦。
但林鸢依旧不满意,捂着心口作出一副受到了惊吓的表情。
全屋子的仆从像得到了指令,一拥而上。
为首的嬷嬷左右开弓扇了我几十个耳光,和从前林鸢打我的全然不同,直将我打到双颊麻木,嘴角也渗出一团血迹,耳边更是回荡着如擂鼓一般的轰鸣声。
林鸢得意地走上来踹了我一脚:
“本公主仁善,就罚你去院中跪一天一夜吧。”
临被拖走前,我看到睡在床上的老夫人手指轻轻动了一下,眼睛却始终不愿睁开。
……
我的腿本就是瘸的,长时间跪在坚硬的地面上愈发疼痛难忍。而正午的日光没有任何阻挡地打在我身上,就像是把我整个人架在烤炉上。
硕大的汗水滑过我脸上的巴掌印,泛起一阵针扎般的疼痛,然后在我的影子下汇聚成一滩水渍。
中途有好几次我都几乎要体力不支晕过去,却被嬷嬷强行用针扎醒。
不知过了多久,我终于听到一阵熟悉的脚步急促地向我奔来,心中的欣喜几乎要令我控制不住地喊出来。
可就在陈锦澜即将抱住我的时候,林鸢出现了。
“澜哥哥今日见到父皇了吗?”
陈锦澜的手顿在半空,神色难辨地摇头。
林鸢走到他身边,捉住那只手晃啊晃,语带撒娇:
“不如改日我陪哥哥一起去吧。”
“只是哥哥要以什么身份与我一起呢?”
她歪了歪脑袋,整个人投入到陈锦澜的怀中,语气愈发亲昵娇柔:
“如果是以驸马的身份,想必父皇一定会很高兴。”
终于,陈锦澜还是没能扶起我。他被林鸢挽着手臂带回屋中,临走前只留给我一个深深的眼神。
我知道那个眼神的意思。
千万不可顶撞公主。
这句话从林鸢第一次出现在侯府他就告诉过我。
那时我只觉得惶恐不安。而此刻,我第一次生出了委屈和失望的情绪。
我在院子里跪了一天一夜,连晕倒的资格也没有。
在看到黎明的第一缕阳光照到身上那一刻,我终于得到一丝喘息的机会。
朦胧中,我看到陈锦澜焦急着向我跑来。
他伸手想要抱住我,却被我一手推开。
“世子想让公主不高兴吗?”我垂下脑袋低声问,“嬷嬷可还在看着呢。”
说完,我顾不上看他的表情,用小臂撑地,爬着回到了自己的房中。
这并不算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