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我像条死狗一样奄奄一息趴在杂草堆上。
龙晁的心尖儿宠居高临下蔑视我,说:“烛九欢,你早该死了。”
盯着她娇艳艳的脸,我忽又想起龙晁。
刚把我接回宫里时,他将我抱在怀里,有些惆怅地说:“你还是不像她。”
……
龙晁的朱砂痣进宫那日。
阖宫上下都炸开了锅。
有的说:“月奴这是真的战败了吧,连自己金贵的小公主都送过来了!”
有的说:“什么小公主啊,现在只能算俘虏了吧?”
还有的说:“小公主算俘虏的话,那宫里的‘那位’岂不是连俘虏都不如?”
……
这些风言风语我听在耳朵里。
倒没多大的难过。
毕竟从龙晁带我回宫时,我就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只是他找的某个人的替身而已。
——龙晁和那位小公主,少时在坊市间互相一见倾心。
可惜后来月奴和大昭连年不和,这对有情人不得已分离数年。
月奴战败,将自己一族的小公主进献到宫里来。
原本于礼制,不应大张旗鼓。
但架不住龙晁自己喜欢。
原先庄严压抑的红色宫墙,为了讨这位小公主喜欢,挂上了大张大张的珍稀兽皮、兽牙,夹道还有宫人模仿各种草原动物表演口技——只因为小公主来自草原,龙晁怕她不习惯京城的森严规矩。
我跟在几个带路的宫人身后,为龙晁的“用心良苦”暗自咂舌。
然而等我到了宴会之上,才知道龙晁的“用心良苦”远不止于此。
我到席间时,宴会已然过半。
中间空地上是驯兽师在逗一只白毛小老虎,小白虎像小猫一样对着众人敞开软乎乎的肚皮撒娇。
龙晁坐在上位,旁边是那位月奴的小公主。
余光瞥见我过来,看着我对龙晁说:“她来了——也不过如此嘛,你竟然就让这种无父无母上不得台面的乡野丫头当我的替身?”
龙晁顺着她的话将我上下打量一番,然后挪开目光道:“她本就比不得你。”
……
这时场中央的小白虎已经在驯兽师的引导下,翻身一滚起来。
它对着我低喝了一声。
到底还是老虎,啸声很摄人。
见状,龙晁旁边的小公主忽然“噗”地一笑,她指着我:“她怎么像呆头鸡啊哈哈哈哈哈哈!”
因为她的话,场上所有人的目光都朝我投过来。
偏偏这时那位小公主又说:“阿晁,你们中原的女子都这般没见过世面么?一只虎崽子就将她的脸色都吓白了——”
场上看我的目光顿时充满各种意味。
我如芒刺背。
龙晁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一瞬,接着只说:“怕就下去,别留在这里丢人。”
我想否认。
却又听小公主跟他撒娇:“不要嘛,你把她叫过来不就是因为我想看她?”
龙晁犹豫片刻,没再说什么。
小公主这时又提议:“我们月奴的老人都说,胆子是练出来的,你既然这么怕老虎,不若趁今日好好练练胆?”
说这话时,她漂亮的眼睛里好像淬了毒。
那日到最后。
我还是上场了。
在驯兽师鞭子下乖顺无比的小白虎,对着我却显尽威风。
我刚一靠近,便被小白虎扑倒。
我顿时冷汗涔涔,那一瞬间,我想了很多——我想到气若游丝还在叮嘱我要好好活下去的阿父阿母,想到院子里那个被砍去树身的染血的树桩,最后想到家破人亡时如神祗降临的龙晁……
我动作极为迅捷地拔下头上的珠钗,就要往小白虎温软的脖颈间插进去。
驯兽师眼疾手快提住小白虎的后颈将它扯离。
小白虎感知到危险,冲我啸了一声。
我浑身紧绷,大气不敢出,死死盯着它。
眼眶瞪地都有些干涩的疼了。
龙晁此时开口:“……好了。”
我得以重新回到自己的位置落座。
……
我的窘态让在座不少人都开怀一笑。
尤其是小公主。
仿佛因为这一件小事确定了什么一样。
她像餍足的毒蛇,最后意兴阑珊倒在龙晁怀里,看着我轻蔑地笑。
龙晁一边揽着她,一边捏着酒杯分出心思看我。
有些心不在焉。
我以为这样的“下马威”就到此结束了。
但小公主显然还不尽兴。
又或许是这偌大的后宫只我和她太过无聊。
龙晁在她那里连宿了几日后。
她又找上门来。
她说自己的侍女丢了一只簪子。
我的寝宫被她带来的人闹得人仰马翻,就连我的医经药典和精心打理的药草圃也未能幸免。
采月和我冲上去拦他们,但也只是螳臂当车。
我被人用蛮力推倒,后脑撞到硬石上,磕出了血。
小公主却咯咯发笑。
我眼冒金星,想起刚入宫时学的宫规。
我强忍眩晕说完“不得私翻宫妃寝处”的宫规。
小公主悠悠朝我走过来,说:“我不懂你们中原律例,在这里,我也不需要遵守什么规矩。”
……是了,这是龙晁给她的底气。
眼前没那么晕了。
我勉力在采月的搀扶下,哑着嗓子,抬头看她:“若公主今日只是来寻簪子,现下已经寻过了吧?”
小公主凤眼一眯:“自然,可是本公主还是没有寻到簪子呢——”
她俯下身来,对着我一字一顿,道:“我、想……”
“不若你和你的侍女都把衣裳脱了,让我带来的人好好检查一番?”
像是毒蛇吐信般。
我看着小公主,只觉得自己脊背都在发凉。
“公主,”我听见自己也对她低低说,“你如今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何必——”
“啪。”
她一掌掴在我脸上。
她对我恨恨道:“你闭嘴!”
“你这个卑贱恶心的小偷,趁我暂时无法跟阿晁双宿双飞、就偷走了阿晁——”
“你也配当我的替身吗?阿晁同你夜夜交欢之时难道不会嫌弃你那满身脏臭的泥土味儿吗?”
“你怎么配同我比?怎么配?!”
……
话到最后,她掐住我的下巴,近乎呢喃地跟我说:“烛九欢,你偷了我的人,就做好被我永远折磨下去的准备。”
我握拳掐住自己的掌心,心上升起许多分无力。
我又想起,龙晁带我回宫的那日——
我和他同乘一驾。
气氛微僵。
我说:“陛下,我是不是像……”
龙晁单指挑起我的下巴,语气似威胁还似暧昧,他说:“朕为你报了仇,你要报恩,嗯?”
……
龙晁的声音恰时响起:“这么大的阵仗,这是在做什么?”
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
小公主今日来此闹事的消息引来了龙晁。
我意外,小公主自然更意外。
她掐我下巴的手霎时间干脆利落收回去。
接着她便又娇嗔地朝龙晁奔过去:“你怎么来了呀?”
说着,开始委屈巴巴给龙晁告状:“方才我带人来寻簪子,她出言挑衅我!”
“她说我是蛮夷,不懂中原律例!”
我何时叫她“蛮夷”了?
许是我脸上的神色太容易懂。
龙晁扫了眼我、还有我颈侧隐隐约约的血迹,对小公主说:“朕听说有人要拆了朕的皇宫——你可不就是个小蛮夷?你倒同朕说说,中原字你可都认识了?”
龙晁的语气是带有调笑意味的。
所以小公主没太生气。
到最后,小公主也只说了句:“你又欺负我!”
小公主故意大闹我寝宫的事情就这么一言两语被掩了过去。
但在离开前,龙晁却给我下了道禁令。
他不许我再踏出自己的寝宫半步,也禁止有人探视我。
晚上给我后脑勺的伤口换药时。
采月替我难过,她说:“娘娘,要还是以前就好了,以前的陛下才不会这么不近人情,以前娘娘您哪里磕点儿碰点儿陛下定是最先察觉到的那个,以前娘娘您又怎么会被人三番五次折辱?”
我笑说:“采月,你实在太高看你家娘娘我了。”
采月嘴一扁,嘟囔:“才不是,娘娘您怎么总是喜欢否定自己呢……”
我没说话。
第二日。
我还未醒,便听见外面隐隐的虎啸声,还有采月大惊小怪的声音。
“这可是活生生的老虎啊!真要养在我们娘娘寝宫?它不会吃了我们吧?”
有人回答她:“怎么会?陛下已经着人将它最锋利的几颗虎牙拔了,还把它关在笼子里,不会伤到你和娘娘的!”
……
我和采月用早膳时。
小白虎就被笼子囚在门外的不远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