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像爱上了我夫人,可是她不爱我。
不爱我就算了,还一门心思的想杀了我。
说实话,我确实不该爱她的……
(正文为女主侍女视角,be向)
一
四姑娘死在她嫁到北梁的第八个年头。
那时她的病已经很重,大多时候是下不了地的,醒来时便靠在床头,听我给她念念书,或是望着窗前细颈瓷瓶里盛放的红梅出神。
每天都会有人折了新的红梅放进去,是以那花儿总是好看的。可东西再好看,总看也是要厌烦的。
但四姑娘总也不厌烦。
有一日,她突然开始绣一只香囊。
她好像很急,日夜不休的绣,我们根本劝不住。
可她做的又很细致,哪怕是细枝末节的地方,有一点点不满意,都要拆了重绣。
她绣的是几枝斜逸的红梅,上头星星点点生了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儿,很是漂亮。只是暗色红线不大像真正的红梅,更像是红豆。
香囊终于绣好了,四姑娘跟我说,她想见一见沈瑕,同他说几句话。
我有些惊讶,毕竟他们夫妻已经那么多年没有见了。
见了,又能有什么话说呢?
「青川,帮我去叫他罢。」见我怔愣,她重复着,苍白面容上带着点笑意。
于是我去找沈瑕。
日上三竿,他还未起。鲛绡幔帐隐隐透出相拥的两道影子,露出帐子的几缕乌发亲昵的搅在一起,一截细腻如脂的小臂一同露出,腕子上有颗小小的红痣,娇艳可爱。
他一向如此荒唐。
他的侍从拦我不住,见此情状,连连摇头。拉着我的袖子压低声音:「青川姑娘,你还是先出去吧。」
那帐子里的美人却不愿意了。
细白的指尖挑开帐子,露出一张艳若桃李的脸,轻启朱唇,是一副娇软柔媚教人骨头酥麻的嗓子:
「将军,夫人房中人也忒不懂事了些,奴还在这里呢,也不知通禀,便强闯了进来,真真扫人兴致。」
沈瑕将她揽入怀中,轻拍她的背,温声哄着,叫她乖一些。
他中衣微敞,露出大片紧实匀称的肌肤,上头除却陈年旧伤,还有纵横的暧昧红痕。
那娇弱的美人正伏在他怀里,眉目迷离,秀眉微蹙。
当真是一幅叫人脸红心跳的绝佳春图。
身处其中的沈瑕却不怎么脸红心跳,他淡淡问我:「她寻我何事?」
我道:「我家夫人说,想见见将军,同您说说话。」
他微微垂眸,敛去一切情绪,半晌方低低应了一个字:「好。」
他的声音有些哑。
我回到梅院,却发现四姑娘命春容将妆匣搬到了床头,此刻正执了黛笔,轻扫蛾眉。
「姑娘——」我轻声唤,她微微侧目,脂粉掩去苍白病容,略经修饰的眉眼,昳丽非常。
「你来得正好,帮我把头发挽一挽,我总是弄不好......」她软着声音向我求助。
「就用母亲送我的那支血玉的钗子吧!」她说。
我从妆匣中拿出她指定的钗,血玉莹润又通透,是少数四姑娘保存到现在的长公主的遗物,她一次也没戴过的。
「夫人早就该打扮起来了,也只有您这般风姿,才衬得上这钗呢!」春容在一旁插嘴。
四姑娘也不说话,只是勾唇浅笑。
我刚替她挽好发,沈瑕便进来了。
他穿一袭竹青色广袖长袍,玉冠束发,清雅隽秀,像个儒生。
因是武将,他很少作此打扮。我印象里,这些年他大多时候只着玄衣。
春容忙不迭的将我拉到屋外去,小声道:「咱们夫人这是想开了呢!」
她自言自语:「明眼人都知道将军心里是谁,如今夫人这心结解了,哪儿还有旁人什么事儿啊?」
我眯着眼,遥遥望向屋内的两人,一靠一坐,正说着什么,时不时笑出声来。
像极了世间无数平凡夫妻,竟叫我瞧出几分岁月静好的味道来。
不久,沈瑕唤我进来,找一找四姑娘最厚实的衣裳。
缘是四姑娘说天气好,想同沈瑕去金城湖畔跑跑马,看看柳枝抽条没有。沈瑕本不想让她出去,怕又受了风,却捱不住她软语相求。
他替四姑娘裹好斗篷,拿惯兵刃的修长指节细致的系了个蝴蝶结,语气低柔,哄小孩儿似的:「说好了,一会儿便回来,等你身子好些,想去哪里,我都陪着。」
四姑娘低垂羽睫,瞧着胸前漂亮的蝴蝶结,轻轻嗯了声。
她不满与沈瑕共乘一骑,沈瑕拗不过她,命人将她的马牵来。
那是匹黑马,额间有撮雪白的毛,唤作白玉糕。
白玉糕极通人性,撒着欢儿朝四姑娘跑过来,垂着脑袋蹭她的掌心。
它已经很老了,却依然神骏。
她多年没骑过马了,但骑马于她而言就像是一种本能,她很快就驰骋如飞。沈瑕策马跟在她后头,笑着叫她慢些。
跑了两圈,四姑娘停下来对沈瑕说,她好久不曾碰刀剑,心痒难耐,想与他切磋一二。
大约是她的笑容在熹微的晨光下太过耀目,沈瑕这一回,竟没拒绝她。
四姑娘执刀的样子很漂亮,铁器的冷光映得她面容亦是冷肃,抬目时偶能窥见当年统领万军的威仪。
沈瑕大约是想让着她的,可四姑娘却半点儿不像久病卧床的人,光影纷飞,逼得沈瑕放不得水,而沈瑕也很快被她勾起了兴致,全力相迎。
不知打了多久,沈瑕终是略胜一筹,枪尖抵住四姑娘的咽喉。
「阿愿好厉害!」他眼中的笑意如浮光掠影,转瞬即逝,正如他眼前一切的美好,都不过是一场虚幻的梦。
他正要收枪,四姑娘却猛地一拉缰绳朝着那利刃撞去,枪尖自她细白的脖颈上划过,一串血珠在碧色的天空上划过漂亮的弧度。
时光好像放慢了。
我看见四姑娘从马上跌落,像一只被折断了翅膀的飞鸟。
我看见沈瑕大声的喊着四姑娘的名字冲过来,却没能接住她。
我看见鲜红的血没入泥土,将土染作沉沉暗色。
我看见血和泥沾染了四姑娘精心妆点的面容和斗篷下鹅黄色的襦裙。
我看见沈瑕跑过来抱起她,用衣袖去擦拭她面上的血,却总也擦不净。
她的乌黑长发铺了满地,那支她母亲留给她的血玉钗子摔在地上,断作两截。
「你从前总怨我不爱你,沈瑕......」她的口中不断涌出鲜血,说话都困难,可她仍坚持着说下去:「沈瑕,我爱你啊——」
「那时我亲手绣了个香囊想要送给你,只是,你不肯给我机会......」她颤巍巍的,将那只染血的香囊塞进沈瑕的掌中,「你看,我绣了很久。」
「我不悔同你相爱的……」
「阿愿,你别说话了。」沈瑕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恳求着,慌乱的想捂住她颈上的伤口,却是徒劳。
她看着沈瑕,眼神有些涣散了,指尖轻轻滑过他的脸颊,轻声呢喃似情人间的低语:「八年前你不该对我手下留情,若那时我能死在战场上,该有多好啊?」
她慢慢合上了双眸。
她在笑,她的笑容甜蜜又眷恋。
她要去找她的家人了。
四姑娘躺在雪地里,像一朵枯萎的花儿。这一幕深深的烙在我的心里,过了很多年也忘不掉。
二
四姑娘第一次见到沈瑕,就断了刀。这对武将而言是最不吉利的事,那损毁的冷铁,好似在冥冥中昭示了最后的结局。
北梁大军压境那年,四姑娘十九岁,领兵不到三年,便对上了沈瑕。
四姑娘年纪轻轻就当上主帅,是因为燕国无人能服众,而她姓谢,又恰有些本事。
沈瑕就不一样了,他是从百夫长做起,一步一步爬上来的。
他很出名,出名的厉害,出名的狂妄,常在战场上把敌人说得恼羞成怒。
开战前,四姑娘翻过去的战报,我在旁看着沈瑕的资料自言自语:「唔,将门出身,少年成名,少有败绩,跟咱们三公子当真像得很。」
这话说出来我就后悔了,三公子已然马革裹尸。也正是因为他战死,四姑娘成了谢氏最后一人,被派遣出征。
「他可比不上我哥。」四姑娘说。
四姑娘第一次见到沈瑕,隔着漫天的黄沙,翻飞的旌旗,和乌压压的两军将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