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睡到餍足意满。
我伸了个懒腰，挑起身侧美人下颔，仔细观赏这般引人遐想的冠玉面庞，「靡颜腻理，琪树瑶花。」我轻吹美人眼睫，语带挑逗，「世子爷，该醒了。」
下一瞬，一双如小鹿般湿漉漉地双眸一眨不眨地看着我，「娘子既是与我有过肌肤之亲，明日我便向叶府提——」
「嘘。」我抬手制止他接下的话语，娇声道：「窦世子此事莫要再提，我本无父无母之孤女，怎堪与世子相配。您若真心疼小女，此事便当露水情缘，出了沈府后只做无事发生。往后你我各自婚嫁，互不相干，可好？」
「娘子如此心肠，窦某怎能弃之。」窦奚柏坐起身，拉过我的手，诚心诚意地发誓：「窦某在此对天起誓，一生只娶叶蓁蓁一人。若违此誓，天打——」
话未完，窦奚柏已被我踢出了窗外。
「叶娘子，陛下召见，跟老奴走一趟吧！」御前大宦官尖细着嗓音，我不觉捂住了耳朵，「陛下有何事召见？」
仔细算来我与这少年帝王除了幼时惊鸿一瞥，甚少有过照面，此番派人前来，定没有好事。
「这得问娘子自己了。」宦官冷哼一声，带头走了。
我暗暗翻了个白眼，抬步跟了上去。
「叶蓁蓁，垂首！」少年君王面色难看，红着耳根斥道。
施怀玉不愧是与施国史上最暴躁的帝王，我不过就是看了他两眼——这脸皮也忒薄了一些。
我敷衍地磕了一个头，垂眸盯着地面蜀褥的金色龙纹，「陛下急召，何事吩咐？」
说完，又瞥了上首的人一眼。
施怀玉捏了捏眉心，忍着怒意道：「昨日窦国公领着受伤的世子进宫，弹劾你玷污良家夫男。对此，你有什么可解释的？」
「明明是世子爷手脚不干净，强拉着小女，这才……堂堂世子怎能倒打一耙，诬陷小女！」我思绪回拢，心下疑惑：「这种事皇帝应该早已见怪不怪，怎的今日竟召她进宫，大有问罪之势？」
果然，下一瞬施怀玉便解了她的困惑。
「叶蓁蓁，别给朕装了！你是什么样的人朕没见过难不成还没听过不成？」他站起身，装模作样地踱了会儿步，立在我面前说道：「罢了。窦国公慷慨大度，不与你计较，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近年来漠北又生异动，你是叶家之后，又有一身绝世武功，自去边境赎罪，打不赢不准回来！」
「请问陛下，打赢了有什么赏赐吗？比如——」我看着他咽了口唾沫。
「滚！」
叶家世代习武，到了我父母那一代已是有了不小的功勋。
母亲从小尚武，与父亲相识在马革裹尸的战场，他们并肩携手，为沈家巩固了在与施国的地位。
十年前，我八岁。
父母将我叫到书房，神色担忧，「沈家功高盖主，恐会让君王忌惮。明日我与你母亲将前往边疆战场，此仗难打，若是我们能够回来，这会是叶家的最后一仗，若是不能，你待放下兵书，从此做个闲散之人，方能保全叶家。」
那一仗，双方死伤惨重，父母的棺椁被士兵带回。
我知父母之死与那老皇帝脱不了关系，但他们走前曾再三吩咐——事事要以保全叶家为先。
好在我做纨绔的这几年，老皇帝被我气得火冒三丈却也无可奈何，没多久便病逝与床榻。
边疆告急，皇帝命我三日后整军出发。
圣令一下，一时间商贩无心溢价，郎君不再淡妆浓抹，皆于沈府门前哭诉：「娘子离去，好叫我等余生如何虚度？」
我端坐紫檀木圈椅中，品了一口皇帝方才赏赐的西湖龙井，一时只觉清香萦绕口鼻，心情舒畅。
「郎君们如何了？」我放下茶盏，懒散道。
「方才下人通报，孙公子悲恸欲绝，为证对您的心意一头撞在了沈府门前的石狮子上，好在已经被孙府人带走了。」管家摇着头叹息，「可惜我那昨日才擦过的石狮子，眼下遭了血腥。不行，我得遣人再造一个。」
我看着管家离去的背影，凝眸支额，无奈道：「最可惜的是那孙公子，如此这般毁了容貌，往后怕是再难寻觅一门好的亲事了。」
「去，将我前些日子得来的养颜珍珠膏送予他，再去库房取来一千两白银，也算全了他对我的一片心意。」我轻轻打着扇子，看了眼窗外的天色，吩咐道：「让他们离了罢，告诉他们——皇恩浩荡，不敢违逆，君之深情小女无福还报，只望往后各自安好，余生欢喜。」
下人抹泪揉眵，皆言：「小姐厚意，郎君们定会感怀。」
三日已到，百姓夹道送别。
我身着铠甲，腰佩长剑，接过宦官送来的酒盏仰面喝下，向施怀玉抛了个媚眼，「陛下，待臣归来，臣想要——」
「哼！」施怀玉未等我说完，甩袖登上了御辇。
我只得提了嗓音，高声道：「陛下答应臣的，此战若胜，要赏赐臣三千美男，君无戏言，陛下可别说话不算话啊！」
言落，施怀玉脚下不稳，幸好被身旁宦官扶住。
战场之上，硝烟四起。
我半跪在地，抬眸一一扫向眼前同样狼狈的漠北士兵，不禁回想起父母在战场上飒爽英姿。
真的是没学到他们的半分皮毛啊！
我摇头心叹，用剑支撑起身体，厚重的铠甲几乎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我拖着受伤的双腿一步一步向他们靠近，在士兵惶恐地目光下用尽最后一丝气力挥剑砍掉了他们的头颅。
长剑落地，我盯着脚下一滩滩晕染开的血迹，嘴角咧开了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
鼻尖充斥着浓重的血腥味，我眼前一花，重心失力地向后倒去。恍惚间似有红影闪过，紧接着我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他身上散发出清冽的香气，驱散了周围的血污，我的脸颊也不自觉贴上他柔软的皮毛。
动物的呜咽声在耳旁响起，仿似黄昏后的胡雁哀鸣。
我费力地睁开双眼，一双白色的前爪覆上我受伤的手背，白色的灵流涌动，丝丝缕缕地疗愈着我的伤口。
神思渐渐清明，它似乎察觉到我的目光，一双狐狸眼一眨不眨地看着我，又是「哇呜～」一声，叫声不同于方才的绝望，带了些轻快。
「小狐狸是来陪我的吗？」我双手捧上它毛茸茸的脸蛋，还要再言，眼前倏忽一暗，意识又回溯到了方才的昏沉，只记得自己虚空抓住了一只狐狸的肉爪。
「奇也怪哉！将军受了这么多刀伤，却无一道伤及性命，脉搏跳动有力，不像是昏迷的样子啊！」耳边传来了军医的声音，紧接着是他在帐中的来回踱步声，搅得我不厌其烦。
「也罢。」军医顿住步子，跟守门士兵吩咐，「我去开一些调理身子的药，一日三次，伤好之前不可间断。」
「是。」
声音渐远，一团温软从怀中消散。
脚步声响起，有人坐在床前，替我掖好被角，「这是我从青丘带来的伤药，千年前我受重伤时，曾有奇效。」
悦耳低柔的嗓音落在耳中，我一个激灵坐起了身。触目所见，少年一双狐狸眼灵动潋滟，乌黑的瞳仁凝视着我，初时的惊讶之色消散，转接而至的关切显露无遗，「你，没事吧？」
「小郎君离我近些。」我牵起他的袖子，使了三分力道，他应是怕牵扯到我的伤口，犹豫片刻身体前倾了半分。
透过他清亮的双眸，我看见了他眼中的自己不敛垂涎的神色，正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太近了。」少年启唇。
他正欲后退，却被我强势地拉了回来。
「小郎君含羞带怯的模样着实让我心痒难耐，莫不如——」离得近了，少年的面貌更加惊艳。我一把将他拉到榻上，手背贴着他的脸，用气声在他耳旁说话：「虽无月色、美酒作伴，但本将军诚心昭昭，日月可鉴。莫不如跟了我，我定不会亏待你。」
他的眼中浮满雾气，脸红到了耳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