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经历过最心酸的案子，嫌疑人是我的邻居。
他独自来到局里自首，
随着调查的深入，我见证了一场蚍蜉撼大树的壮烈牺牲。
六年前，我刚从警校毕业，我以为自己一个小警察不会遇到什么大案子，可是我错了。
我上班仅仅两个月，就遇到了一桩棘手的大案，对方还是我曾经的邻居。
这不是一个让人大吃一惊的案子，也没有很多值得媒体猎奇的点。
它是一个关于人性的案子，一起民工杀人案。
案发时间是2016年5月12日，地点是某个乡下违建的平房里，那是民工宿舍。
凶手是在中午十二点的时候打了电话给警方，他竟然把自己预谋杀人的时间和方式告诉了警察，并且希望警方可以立刻动身将他抓获。
在电话中警方对他进行了耐心的劝阻，可是徒劳无功，他很快就挂了电话。
在电话挂断后的一分钟内，凶手就用手掐住了还在休息的被害者。
他用尽了力气，狠狠地掐着对方的脖子，动作显然是不留余地要置人于死地。
一般来说掐脖子会阻断了椎基底动脉，被中断血流引起的致死，但血流必须完全中断需要六分钟。
在这六分钟内只要凶手有一瞬间的恢复理智，只要他停手，对方就不会死。
可是，他没有。
于是，六分钟后被害人死亡。
又过了10分钟，也就是十二点16分的时候，警察赶来了，他们看到的是一具中年男人的尸体躺在简易的木板床中央。
而凶手则是坐在旁边的凳子上，手里还有一根烟。
警察立刻实施了抓捕。
问他为什么要杀人，他的回答居然只是因为平时抢了他的活儿所以怀恨在心。
我刚才说过这个案子是帮我曾经的邻居处理的，但他不是受害人，而是凶手。
我这个邻居才21岁，叫赵成杰，是个原本上大二的学生，他趁着暑假去打工赚钱，没有想到居然杀了人。
整个警局据说都没有人愿意查这个案子，因为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而且当时我们局里还有一个大案，所以这件案子就落在了我头上。
我去监狱的时候，队长还交代我迅速结案拉倒，不要浪费时间。
我下意识的有些排斥，因为我总觉得赵成杰不会杀人。
我花了两天的时间把他的案件卷宗从头到尾都看了一遍，几乎都没有怎么睡觉。
见到他的时候，我立刻把最明显的判断告诉了他。
“你可能会被判无期徒刑。”
“为什么？我是自首的，怎么能判这么重？”
我有些无语，便告诉他，自首是作案后去投案，而他是提前告诉了警察，这不是自首情节，不仅不会轻判，还可能罪加一等。
他的表情带着深深的不安。
“掐死一个人需要六分钟阻断血液，可是这六分钟你没有丝毫松手的意思。其实，最坏的情况是死刑。”
“死刑，真的会判死刑吗？”
“我不知道，我会尽力为你争取成无期。”
“那如果我表现好的话，最快多久可以出狱？”
“十五年。”
赵成杰听到我的话，脑袋都耷拉了下去。
“我知道了，谢谢你。”
我看着他垂下的脑袋，真是想不通，他这么老实的一个孩子怎么会杀人呢？
我向赵成杰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你真的只是因为一点小事就杀了人？”
他沉默了半晌，才回了话，“我被他抢了活儿，没钱交学费，这学期都没能上学。”
我愣住，没想到事情是这样的。
赵成杰的父母早年外出打工遇上地震，两个人全都遇难，家里只有他和姐姐赵妞妞相依为命。
后来他姐姐为了供他上学主动辍学出去打工，而他也一直很懂事地打零工。
本身一个大学生没社会经验就不容易找工作，这个时候还被人抢了活儿导致不能上学，这确实对他来说是莫大的打击。
这个理由足以让我信服，便没有再多问。
我帮他找了一个律师，可是律师也表示减刑的希望不大，只好尽力帮他想办法。
“我会请你的几个同学来为你作证，证明你为人很好，学习成绩也不错，加上生活艰难，希望能够能多少帮到你。”
赵成杰点了下头。
最后，我拿出被害人邱平的尸检报告放在他的面前，道：“通过全身检查发现邱平已经得了肝癌，而且是晚期了。”
我说这些，其实也是为了能够唤醒他的良知。
“他也是个苦命人，就算你不掐死他，他也没多少时间了。”
我的话也只说到这儿。
赵成杰大概是真的听进去了，低头好半天没说话。
……
第一次庭审是6月10号开始。
我请来了赵成杰的同学、几个邻居和一个愿意出庭的老师，还有赵成杰当过家教的家长以及工地的几个工友。
我原本是想把赵成杰的姐姐也请来，可是怎么都联络不到她，只好作罢了。
律师那边和我商议过，希望通过赵成杰自首的情节和他平日里的为人，为他争取减刑。
而原告那边有全套的证据，还请来了工地的负责人吴勇，几个工人，以及被害人邱平的老婆孩子。
这次庭审，检方认为要判处他死刑。
而赵成杰这边则主张十五年有期徒刑。
赵成杰律师的主要辩护方向是邱平对赵成杰造成了伤害，让他没钱交学费，加上赵成杰认错态度良好，希望法官可以酌情轻判。
但律师的话引起了邱平妻子的不满，她拉着孩子，指着郭律师和赵成杰破口大骂。
“你们都是丧良心的！我老公他是个善良的人，他才不会和别人发生那么大矛盾！”
郭律师的心理压力显然很大，但当下也只能好言好语地劝着邱平的妻子。
赵成杰一个劲地道歉，但并没有得到谅解。
后来原告的律师一直抓着赵成杰提前打电话给警察告知了杀人举动，以及他没有在六分钟之内停止杀人为主要的控诉点。
他们将赵成杰的行为描述成蓄意谋杀，并且他的自首还被理解成了为了减刑做出的谋划。
虽然郭律师一直在据理力争，想证明赵成杰是个好人，可还是没能够扭转局面。
最后法官宣判赵成杰死刑。
法官宣判结果后，赵成杰被狱警带离了庭审现场。
我看到赵成杰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一直看着我，眼神里似乎还带着一丝不甘。
我只是站在原地，好半天都没动弹。
到第二天的时候我才去看守所找了赵成杰。
我坐在他对面，心情很复杂。
一方面我替他感到遗憾，另一方面又觉得他也是罪有应得，最后一方面是觉得我没有做到位，没能够让他得到减刑。
我和赵成杰都好半天没说话，过了不知道多久赵成杰才开了口。
“我不接受死刑，我要上诉。”
“当然，你有上诉的权利。可是你要想好，你用什么理由上诉，如果你的理由不够充分，很可能还是会维持原判。”
我知道有很多案例，他们都是被判了死刑上诉，但他们上诉的时候都没有什么把握，几乎都是在握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赵成杰整个人像是疯了一样，不断地捶打着桌面。
“我不要死，我不能死，死了就什么机会都没有了。”
是啊，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可是邱平也死了，他的家人永远失去了他。
但这话我也只是想想，并没有说出来。
如果不出意外，赵成杰就是死刑。
但我作为一个警察，又是赵成杰的朋友，我还是希望能帮他做点事，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联络到他姐姐。
“你能联络到你姐姐吗？这么大的事应该让她知道。”
赵成杰忽然抬头看着我，脸上带着恳求，“别告诉我姐，我不要让她知道。”
“可是她是你唯一的亲人，她有权知道。”
“算我求你了。”
我知道我拒绝不了，虽然我不明白这到底是为什么，但我还是答应了。
“好吧。”
“陆哥，是不是只要有新的证据就有可能改判？”
“要看是什么证据。”
赵成杰深吸了一口气，过了几分钟才开口，“我要翻供！”
“翻供？”
回想着这起案子从事发到现在一切都铁证如山，我完全不理解赵成杰怎么会要翻供的。